且享一时清欢

苏东坡写过一首词《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写这首词的时候,苏东坡正与好友刘倩叔一起同游泗州南山。彼时,苏东坡被贬到汝州任团练使,途中与好友同游,共赏美景佳肴,这位生性旷达的才子忘记了被贬的不快,心情舒畅,享受起人间的这种清欢来。

我喜欢苏东坡,是因为他是一个特别容易知足和懂得生活的人。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他都豁达乐观,总是那么热爱生活。我没有苏东坡那么有才华,但是性情和他很相近,对环境变化的适应性很强。

疫情肆虐了快两年,很久没有回家探亲的我最近终于回到老家了。虽然我所在的小区是低风险区,但是回家后,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先把自己隔离了一周,再出来时也戴着口罩。

家乡的父老乡亲们防范意识很差,大家已经恢复到疫情前的正常生活状态中,没有人还戴口罩。我不希望我的回来给他们带来风险,这里的生活安宁静谧,一个归乡的游子是不愿意去破坏父老乡亲们的幸福的。

这个季节回家,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在外务工,农村只有一些留守老人和儿童,有些小的村子留守的人甚至只有个位数,本来就很宁静的乡村就更宁静了。我在河堤上散步时,很少能碰到人,空旷的田野里稀稀落落的也有几个人在劳动,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最少有一二百米。河堤上杂草丛生,蓬蒿长得比人还高,收割机在地里收割水稻,一群八哥跟在机器后头捡掉落的谷粒吃。这与我记忆中儿时那种热火朝天,人头攒动的农忙景象完全不一样。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发生了巨变,现在中国的农村大多是这个样子。

族谱上说我们是周瑜的后代,隔壁村族谱上说他们是陶渊明的后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这里的村民们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周瑜和陶渊明倒确实在离我们这里不远的江西省九江市住过,周瑜曾驻守九江,陶渊明隐居在庐山脚下,史书上都有记载,他们的后代繁衍昌盛,移民到江对岸来生活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这里离江西九江的庐山很近,故老相传,过去雨过天晴的时候,站在我们这里的山顶上能把庐山顶上的琉璃瓦看得一清二楚。

周瑜的后代和陶渊明的后代相处得很和睦,我与隔壁村的陶渊明的后代们很熟。陶氏所在的村庄后山有一座药王庙,这座庙本来是祭祀药王孙思邈的,因为据说孙思邈曾经在这里行医过(这样的传说在全国到处都有,就像孙思邈有分身术一样),守庙的却是一些佛教的和尚们。和尚们对扩建庙宇很有兴趣,化缘化来了不少钱,把这座本来很小的庙扩建得很辉煌,而且还修建了大雄宝殿和五观堂等佛教建筑。

过去这里的香火很盛,农村人的信仰很多元,一个医生和一代空王毫不违和的共处于一座庙中,庇护着十里八村的善男信女们,没有任何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到这里来上香和祈祷的人的心愿也是多元的,有病的希望疾病早日痊愈,尚未婚配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到这里来祈祷早日找到归宿,家有学子的到这里来祈祷孩子们考上好大学,经商的到这里来祈祷菩萨保佑他们发财致富,当官的则祈祷菩萨们保佑他们升官,春节时有大量的男女到这里来赶庙会凑热闹,有些年轻人则专门到这里来与异性搭讪。

偶尔也有个把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找个风景好又僻静的地方读读书。早在疫情前,这里的香火已经大不如前,三年前我在这里读过一个月的书。那时候我常呆在半山腰的一间小庙里,那里整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和尚们都住在山脚下。这次回来,半山腰上的小庙里的情况依然如此,山脚下的和尚们却不知去向了。昔日香火很盛的药王庙,如今人烟稀少,收入微薄,养不活僧人。所以这段时间药王庙就像是我专用的似的。疫情下回一次家乡颇不容易,我打算在这里呆上最少一个月时间。

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山上并不寂寞。松涛阵阵,百鸟齐鸣,秋虫唧唧,庙里的唱经机一刻不停的播放着诵佛声,我也偶尔敲响一下药王他老人家脚下的那个圆嘟嘟、胖乎乎的佛音钵,制造一点悠扬的梵音来。我想如果苏东坡知道的话,他大概也会很羡慕我眼下正在享受的这种清欢吧?没准儿他会大笔一挥,写出一首绝妙好词来。我没有他那样的文采,就不献丑了。

一个人若隔上一段时间便像我这样的在山寺中独处一段时间,就很容易与这喧嚣的红尘世界保持安全的距离。我是不需要刻意寻找隐居之地的,我的家乡就能为我提供这样的精神栖息地,其他地方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在这里,我可以把自己的欲望降到最低。人的烦恼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因为好逸恶劳,却又欲求无度引起的。如果一个人勤劳克制,欲求不多,那么他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遇到多少烦恼的。

生活并非越“有味”越好,清欢是最易得、最长久,也最健康的。一颗知足常乐的心胜过一切富贵和权势。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也风波不息,我只活在自己的内心中,所以无论是在山里还是在都市的斗室中,我的方寸之地都风平浪静。

作者网站:www.zhouzhiyuan.comwww.zhiyuanzhai.com,微信:zhouzhiyuan1979。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