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郊租下了一块菜地,挖地,播种,浇水,开垦小菜园,一周多后,小菜园终于有了点菜园样子。菜秧欣欣向荣的生长着,韭菜已经割了几茬,吃进肚子里了,再过一二十天,生菜和油菜也可以上桌了。
对一个在农村长大的人来说,种菜不是一件难事。但二十来年没种,多少有些生疏。好在旁边种了几年菜地的“邻居”们很热情,经他们指点几次后,这荒废多年的农艺算是捡回来了。只是这头次种下的菜地,多多少少有些不齐整。好在蔬菜们不挑剔,也不在乎我把它们种得齐整不齐整,只要有阳光,有空气和水,它们就长得很欢实。
《三国演义》中,刘备落魄时归附曹操,也曾在许昌府邸的后院种菜,据说是为了韬光养晦,避免被曹操所忌。曹操终究还是慧眼识人,青梅煮酒论英雄,说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这样的话,吓了刘备一大跳,生怕曹操宰了他,以绝后患。刘备吓得把杯子都掉到地上了,恰好一个雷打来,刘备借机解释自己连打雷都怕,纯属孬种,不是什么英雄,扯谎了事。
我种菜就是种菜,不是为了韬光养晦避免为谁所忌。没有人忌惮卑微的我,我热爱的是田园生活,亲近了大地,就会倍感踏实。种下了菜苗,就盼望着早点儿丰收。
大地不言,万物蕃秀。人类以人为中心,狭隘的心胸难以和宽广的大地相比,更难和浩瀚无垠的宇宙相比。亲近大地,或可以少沾染点人类的不良习气,不必在蝇营狗苟中,很不真实的活着。自给自足而又恬淡寡欲的人,有底气不为五斗米向任何人折腰——不管他是权贵还是平民。
谁都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可惜的是,人们总自以为了不起,在人间制造了太多的身份和地位的识别符号。硬是把简简单单的人类社会,搞得无比复杂。把我们这本应轻松愉悦的生命,也折腾得乱七八糟。
季羡林老先生晚年的时候,返璞归真,力辞社会各界戴在他头上的种种高帽子。季老几乎每年寿辰都写一篇文章,大概是在季老九十多岁的时候(具体时间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谈到自己力辞各种头衔后,无帽一身轻,身心愉悦。
我把季老写的《牛棚杂忆》读了好几遍,每次读完后都会对人性和社会认识更深刻一点。我非常欣赏季老在历尽风波后的那种淡然的心境,这心境是碰了很多次的壁,撞了很多次的南墙后磨练出来的。季老之避虚名虚利唯恐不及的态度,令我很钦佩。
无独有偶,流沙河老先生写《庄子现代版》的时候,心境也和季老很相似。我在高中时代读过他写的《庄子现代版》后,就一直爱不释手,也是反复读了很多遍。流沙河心境也很淡定超然,文笔诙谐幽默,汪洋恣肆,和庄子本人很像。
由经历了文革风波后的他来写《庄子现代版》,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读流沙河先生的《庄子现代版》,想起大慧普觉禅师的一句话:“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流沙河和庄子,到底是谁来为谁作注释,我傻傻分不清。
我没有二老那么有才华,但是也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如今马马虎虎也算得上是淡定超然了。总算是把人生的虚名虚利看透了,也放下了,知道了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是什么。所以读书和种菜虽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令我其乐无穷。
四十岁可能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吃了四十年的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四十年后,有好多东西是可以看明白的,对是非之地的辨识能力也是已经足够了的。我不必辨明是非,辨明是非之地就行了。是非很难辨明,有时需要好几代人才能辨得清是非,但是是非之地却不那么难辨识。在绝大多数时候,踏足是非之地都是一种很不明智的行为。
如果说四十岁之前的人生是感性大于理性的话,那么四十岁之后的人生就应该是理性大于感性。年过四十,要有控制自己涉足那些于人于己都毫无益处的是非之地的定力,不要再为外界所左右。
一块菜地,几十平米而已,得之不难。播下种子,顺应天时,就自有收获,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百年人生,也是如白驹过隙,寡欲少求,甘于平凡,默默无闻的耕耘,或有收获,或无收获,浑不在意,何累之有?
放下了心中的执着,也就无事可值愁与忧了。任这外界如何波涛诡谲,“我”只默然而行,几十年后,这世界不会再有“我”这个过客的影子。在宇宙无穷无尽的时空长河中,“我”就更加的微不足道了。
杜甫有诗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江与河也有“俱灭”的时候,混沌自在的宇宙,又何曾把江河的生灭当回事过呢?
人因有我而苦,苦而不自知。若能摆脱人类中心主义,摆脱自我中心主义,进入无我的状态,不把自我太当回事,谦卑一点,顺应自然,少点强求,也就没那么多的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