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需要对人说一声“节哀顺变”,因为我在工作和生活中会不断的接到讣告,总有人告诉我,他们的家人“走了”。
刚开始时,死亡会引起我很不好的反应:我会悲伤,会难过,会自责。时间长了,我对死亡这种自然规律就能很平静的接受了。
我没有办法不对死亡淡然处之,倘若每次死亡都会引起我强烈的反应,那么不良情绪早已把我击垮了。
我的一个老朋友,正在陪他的一个朋友走人生最后的一段路。他的那个朋友脸上的一个日渐增大和破溃的肿瘤,让他对死神是如何一步步的吞噬人的生命有了直观而又深刻的印象。他对我说,小周,我现在体会到了,你天天跟癌症患者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他的这个朋友的生命正在接近尾声,任何医生都没有能耐挽救他即将失去的生命。倒是患者本人已经看淡了生死,并没有多惧怕死神——这种情况我见多了,长期受病痛折磨的人,没有几个对死亡看不淡,痛的时候会觉得生不如死,不觉得死亡有多可怕,只会觉得是解脱。
人生开局也许有很多版本,但是人生结局却只有一个版本:死了,烧了,埋了,完了。我们乡下人说,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诗人杜甫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另一个诗人陶渊明则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我见证过很多或牛逼或不牛逼的人的亡故,他们死亡时,双眼或闭或不闭,但最终都会在死神的帮助下,结束人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
他们生前已占有的和想占有的一切,终不免都给了他人。而这些自以为占有了这些东西的他人,也正走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所以一切占有,多少都显得有些可笑,每个兴高采烈的以为自己拥有很多的家伙都是傻子。
当我为自己的身体痛苦折磨时,我也会觉得生无所恋,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怕的。但当身体上的痛苦解除后,生活又会变得有点儿可爱,让人觉得能不死还是不必急着死。死亡反正是我们不可避免的归宿,先且不忙着回去,在外面瞎逛逛,消磨一下时光也好。
大限来时,想逃也逃不过,不如不逃。拖泥带水的死亡,就像慢刀子割肉,割伤了自己,也割伤了亲友。
我羡慕那些突然亡故的人,他们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葬身在某次意外事故中,都值得我羡慕。我不觉得死于意外是横死,在一场意外中亡故的死者几乎不存在生和死的分野,死之前不知道死之将至,死之后已没了任何知觉,完全不必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多么幸福!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这样死,最好是死于心梗,这样死后多少有点体面。当然,不死于心梗,掉进茅坑淹死了也要得,只是我儿子可能会觉得自己的爹死得没面子——倘若他能像我这样蔑视面子这种东西,那就完全没问题了。
初中时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将军,梦想着有一天能叱诧风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如今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深深的厌恶战争,觉得一切正义的或非正义的战争都是邪恶的——制造敌人或者假想敌,然后用生命去终结生命,这样的破事儿只有残忍而又愚蠢的人类才干得出来。
可见我初中时被思想政治教育洗脑得多厉害。人若为医己之愚而读书识字,可以。但若为被人愚弄而读书识字或读书识字后通过书和字被人愚弄,就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了。
我还是希望世界能和平,人们都能够自然死亡,毕竟,在不遭受疾病折磨的情况下,蝼蚁尚且贪生。不怕死不一定就不需要贪生,如果我能不死,让我去死,那我也是不干的。无故轻贱自己的生命者,愚之极也。
但是对死亡的无数次重复性的观察,也让我对生命中的很多被视为有意义的东西失去了兴趣。诸位不要以为我现在是在为某项事业奋斗,我只不过是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找点乐子排遣一下无聊和寂寞而已。
至于这种自娱自乐有一天让我成了名人,那纯粹是一场我不期待的意外。这就像我喜欢性生活,却不喜欢我的性伴侣意外怀孕生娃一样。当爹一时喜,养娃脱层皮,在这点上,我是有经验和有发言权的。
用古人的话说这种找点乐子叫“聊解寂寥”,既然是“聊解寂寥”,那把一件这样的事情做到令人厌倦的程度,就事与愿违了。
人生有很多事情,做起来是蛮有趣的,帮助别人解除痛苦即是其一。但是若把这件事情祭上道德的神坛,绑架着一群人去做,那它马上就失去了它本来应有的趣味。
这大概就是老子所说的“失道而后有德,失德而后有仁”的意思吧!所谓的医者仁心,实在是扯淡。秉承道心而行医,可能于人于己更无害。秉承道心者,顺其自然也。秉承仁心者,强求做作也。
人一生赚那么多的名和利,赚那么多的高帽子,大限到来时,也不过是:死了,烧了,埋了,完了而已!
只要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一个人是不大容易被他人用迷魂汤灌晕掉的。如果实在被功名利禄冲昏了头脑,那就多去参加几场葬礼,看着别人的那具臭皮囊是如何被烧掉,被埋掉的。看多了,火热的心自然就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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