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癌症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当个治疗癌症的医生很不容易。
医生都想把病人治出好结果来,但在肿瘤科医生这里,这个美好的愿望常常会被残酷的现实击个粉碎。
我至今都不敢对外宣称我治愈了任何一例癌症患者,若有患者或其家属问我治愈率有多高,一定要我说实话的话,我会回答说是零。
因为即使是我现在治疗得比较好的患者,我也保不住哪天会复发。癌症患者治愈没治愈,只有盖棺才能论定。很多患者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仍然复发了。
所以我常对我的老患者说,一日患癌,终生抗癌,不可以因为目前完全缓解了就掉以轻心。癌细胞只是处于休眠状态了,随时有可能被唤醒。
但是这么直白的话有时候不好给部分患者讲,因为这会把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患者打击得够呛。他们指望有一根救命稻草搭救他们,只是当期望值太高的病人的救命稻草是一件令人身心俱疲的事。肿瘤科医生普遍处于亚健康状态,长期患者越多的肿瘤科医生,压力越大。
肿瘤医生需要与病人和患属长期相处,而非一次性诊疗就可以完事。所以如果遇上的病人或家属性格极端或多疑,那会是一场灾难。就是给比常人高百倍的诊疗费,我也不希望碰到性格极端或多疑的患者或患属,快乐、健康和幸福不是金钱买得来的。
我不知道别的医生怎么想和做,我自己对患者和患者家属是会比较挑的。我觉得做医生得有选择患者的权利,正如患者有选择医生的权利一样。让医生完全不考虑自己的风险和感受,有求必应,来者不拒,对医生既不公平也不现实,那是赤裸裸的的道德绑架。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学医人,不是神也不是圣人,可能我身上还有很多令人恶心的缺点我自己毫无察觉。但我就是我,我首先要保证我自己的身心健康和安全不受损害,然后才能去为社会服务。
正如王小波先生所说,每个个体,首先要对自己负责任,然后才能对社会大众负责。
所以我一辈子会不遗余力的提升自己的自由度,提高自己的能力——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在未来的岁月里,我能越来越精准的自由选择病人。我不以此为荣,但也不以此为耻,这是现实的选择。
经常有人骂我,我除了告诉自己今后要警惕这些人之外,别无反应,我解释都懒得去解释一下。骂不还口,打必还手,这是我的底线。只要没上升到影响我的人身安全的高度,我都可以置之不理。
我以生态学的眼光冷静的去看这个世界上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一切。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自成体系的社会生态系统之中,任何事情都有其功能,即使是于我声誉有损的事情,也有很大的积极作用。
一切对我有质疑态度的患者和患属,如果能够借助这些对我的负面评价来强化自己对我的负面印象,对我来说都是好事。强扭的瓜不甜,有脓就该早点挤出来,别到后面建立了医患关系后再彼此给对方带来难受。
我建议我的读者们,以后在找我前通过各种渠道,把关于我的各种负面评价都查一查,查完后依然对我有信心者,才是真正有可能和我建立起深厚而又长期的医患互信互敬关系的人。也只有这样的病人,我才有可能治出好的疗效来。至于彼此缺乏信任,那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取得较好的疗效的。
我会在患者和患属中选择理性、平和且能接受现实的来打交道,我一生都会这样做。我知道其实很多中西医同仁也会这么做,只是做得很含蓄。当然,虽然话说得很直白,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也很含蓄。
彼此磨合得很好的患者,我会不遗余力的去为他们想办法。尽管治愈他们很难,但还是有希望将这些患者中的一部分人的病情控制住,让他们有一个很长的生存期。努力让他们生存三年、五年、十年,乃至更长。有一些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然老死。
但一个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医生的人就永远不会有这种福气。
佛经中有一个故事,渔人天天和白鹤在一起,白鹤见渔人走近也不飞走。忽然有一天,渔人起了杀心,想猎杀白鹤,白鹤不等渔人靠近就飞走了,因为白鹤感知到了渔人的杀气。
一个人自以为聪明,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内心深处的秘密,但是眼神、脸色、语速和语调这些肢体语言却能毫不留情的把人出卖。
医生是真正见多识广的人,几分钟的相处即可判断出病人和家属处于什么样的心态。并据此决定自己为病人冒险的程度和如何规避自己的风险,要不就当不好医生。
我现在绝大多数的新病号是我治疗有效(治疗有效不等于治愈)的病人或其家属介绍来的,所以这部分患者对我的信任不存在任何问题,治疗他们我也很放松和尽力。
但也确实有少数患者是看我的文章找上门的,这类患者中就有一部分不是很信任。有些完全怀疑,有些半信半疑。
老实讲,如果他们能直接告诉我,他们对我半信半疑或者完全怀疑,我会很干脆的拒绝他们,请他们另请高明。只是有时候他们会伪装自己的猜疑,想找我碰碰运气。
这种心态我能理解,但也会防范这类求助者。医疗行业自古至今都有一条明训:“不信者不医”。所以对某个医生不信或半信半疑的患者,我都建议您们去找您们相信的医生,不要抱狐疑的态度求医。医生在职业生涯中久经磨炼,早已掌握了从细节中判断就诊者的内心世界的能力。
我发自内心的不愿意直面死亡,所有从医者都只愿意看到患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满脸堆欢而去。没有谁愿意看着病人痛苦的死去,看到他们的亲人哀伤欲狂。所以在医生队伍中,能直面死亡的肿瘤科医生是非常受同行敬重的,因为他们承担了医疗行业最重也最痛苦的责任,他们内心要积蓄大量的负能量。
有些素质很高的患者和患属会对肿瘤医生的这一职业特点深表同情。经常有患属对我说,他们仅仅承受一个得了癌症的亲人带来的压力就已经濒临崩溃,所以很难想象我每天面对那么多的癌症患者,是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的。
而另一些患属或患者却认为,医生就应该来替他们来承受这种压力。现代人大多不愿意自己的家人死在家中,因为死亡的情感冲击力太大,他们把医院当作最后的精神安慰。
可多少人会想到,医护人员也是和普通人一样的有着正常的情感的人,谁愿意天天被死亡这种令人痛苦的事情冲击?
我的微信中有不少肿瘤科医生,有西医也有中医,我们互相守望和安慰。我写的很多文章在他们中引起了共鸣。多数医生文笔不好,他们或许不擅长通过文字来表达自己,但心中的所思所想和我很相似。
我之所以写这类文章,也是希望促进医者和患者,彼此之间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套路,少一些愤激。疾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唯医患互信互谅,方可最大可能的战胜疾病。
作者网站:www.zhouzhiyuan.com,www.zhiyuanzhai.com,微信:zhouzhiyuan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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