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时期的名医李东垣,是我的偶像。
据砚坚《东垣老人传》记载,东垣晚年,回归故里后,“一日,谓友人周都运德父曰:“吾老,欲遗传后世,其人奈何?”德父曰:廉台罗天益谦莆,性行敦朴,尝恨所业未精,有志于学。君欲传道,斯人其可也。”
于是,在周德父的引见下,罗天益拜了李东垣为师。李东垣见到罗天益后,问曰:“汝来学觅钱医乎?学传道医乎?”罗天益答曰:“亦传道耳。”于是李东垣收其为徒,并且供给其饮食。
三年之后,李东垣“嘉其久而不倦也,予之白金二十两,曰:‘吾知汝活计甚难,恐汝动心,半途而止,可以此给妻子。’谦莆力辞不受。君曰‘吾大者不惜,何吝乎细?汝勿复辞。’”
李东垣就这样一边耐心授徒,一边在生活上给罗天益以资助,使其能随李东垣学习十余年,尽得其传。李东垣门下的罗天益和王好古,后来亦均能成为一代宗师,不为无因也。
我们常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要求学生尊师如父。李东垣为我们树立了另一个典范,为师如为父,待徒如待子。
收徒之时,细细考察学生人品,既收为门徒,则不但授业解惑,还为自己的门徒解决生活困难,坚定其学医的志向。一个伟大的中医宗师,就这样培养出了另一个伟大的中医宗师。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们中国人对师的期盼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则师亦难当矣,不但要有渊博的学识,足以教导学生,还应有很好的师德人品,能够以身作则,垂范后人。
我年轻时,有幸能够遇到像李东垣这样的恩师。不但传授我学问,培养我成人,还帮助我解决生活上的困难。我一辈子都很感激我的恩师,一直都想报答恩师。
我想我能报答恩师的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学习恩师的为人,将在我的恩师那里耳濡目染到的这些灵魂深处的东西,传授给我的学生们,使得恩师所秉承的人文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能够代代相承,薪火相传。
2016年下半年,我有意收几个小徒。也是机缘凑巧,我治疗的两个病人家里,刚好都有一个和我的儿子同岁的小孩,他们都想跟我学医。于是我就收了这两个小徒,加上犬子,一共算是收了三个小徒。
之后每个周末,就带着这三个小徒从《道德经》《论语》《佛说四十二章经》《庄子》《医学三字经》《濒湖脉学》《药性赋》《汤头歌诀》《伤寒论》《黄帝内经》《内经知要》《医学心悟》开始,从浅入深,开始了“与二三子教学相长”的中医教学生涯。学习前贤李东垣,不收学费不收礼金,供给其饮食,师徒之间,相处还算融洽。
倏忽之间,三个小徒跟着我学习中医,也近三年了。从开始时对中医一无所知,到现在渐渐入了门,背诵了不少中医名著,算是打下了基础。我虽不是名师,但是也期盼我教的孩子们能成为高徒。
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唯耐心和恒心还是有的,这三个孩子,我打算教他们最少八年时间(为专心致志的教他们,在这期间也不再收任何其他学徒),然后再让他们去其他老师门下深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为中医的复兴放一异彩。
如果他们今后能成为疗效卓著的中医,那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也不算枉费了。如果他们能够克绍我从东垣老人和我的恩师那里继承过来的传承,继续如此收徒授业,代代相传,那我就更加的心满意足了。
我一直认为,医学的核心是人道主义精神。但是人道主义精神,并非写在书本上的文字,必有秉承人道主义精神的老师,呕心沥血的栽培,才会有秉承人道主义精神的学生。正如孔子所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我也一直认为,孔夫子提出的有教无类是育人的最高境界,必得天下之英才而育之,方为快事,对一般资质的学生有歧视,则失去了教育的宗旨。
所以选择学生,我并不苛刻。只要学生心术不坏(实际上这种未成年的学生,心术不正的很少,老师是可以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影响学生们形成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就不应该太挑剔。
中医的复兴在人才,而人才的培养,则需要师资,现行的体制不能容纳我,但是在现行的体制之外,我也可以以我的方式,为中医培养几个后继之人。所以我以这种私学的模式,安安静静的,耐心的栽培我的学生。
这也能够让我感到很快乐。一个老师不计个人利益,乐在其中的培养自己的学生,相信假以时日,学生们是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当下,已经很少有秉承中医思维来治病的中医,这主要还是因为当下的教育体制下,学习中医者,从一接触中医开始,便对中医的理念形成了偏见,总是试图以当今的自然科学的思维来理解中医。甚者用中药治病时,全盘参照现代药理学用中药,抛弃了中医的辨证论治思路,最终疗效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我个人的浅见,中医是一种不同于现代医学的“循证医学”,中医用药用方,遵循中医的“方证”和“药证”,这是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先在人体实验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用方用药准则。
要想培养出真正的能以中医思维去思考问题的中医,要从儿童抓起,这是我为什么只收幼儿为徒的根本原因。
我鼓励我的小徒们学好自然科学,非但如此,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尖子生,我还有资格指导他们如何学好自然科学。但是我同时也牢牢的抓住中医的根本,教授他们中医的辨证思维。
我自信我教出来的小徒们,将来既不会是中医的歧视者,也不会是中医的掘墓人,而是能将中医发扬光大,且能继往开来的中医人。
收徒开始,我就挑选了那些对中医有基本的认识和信任的家庭的孩子。我的一个小徒楚雯,是一个找我治疗过癌症的患者的孙女。另一个小徒一涵,是来自于一个有很深厚的西医背景的家庭,但是其父亲,因为严重的过敏性鼻炎,无法正常工作,到处求医问诊无效,经我用五剂中药治好了。三年后鼻炎又复发,我换了一个方子,又是五剂治好了。两次治病用的药,都只有几块钱一副而已。
所以这两个小徒,其家人对我的医术是折服的,非常愿意也很真心的恳求我收他们的孩子为徒。因此因缘,我们师生之间,以及我与他们的家庭之间,对中医的认识,不会有歧见。
犬子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一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的身体保驾护航,生了几次病,基本上都是被我用祖传秘方或者中医典籍中的经典名方应手而愈,从小就能很轻松的喝中药汤方。
就连我这两个小徒,自从跟随我学医以来,也是屡次有点毛病,都被我用一两顿或数日量的中药治好了,所以这几个孩子,是中医的切身受益者,他们深深的体会到了中医的疗效,他们学习中医就不会对中医有用无用之类的问题产生质疑。
我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一些事情而中断了几个月的教学。上周末我这两个小徒来上课,一个鼻炎,鼻涕不止,日用手紙一包。一个失眠数月,日夜难眠。
我给他们看了后,鼻炎的予中成药鼻炎康片,失眠的予甘麦大枣汤。
这周来上课,患鼻炎的小徒楚雯表示只吃了几天,鼻炎已好了很多,现在日仅用手纸一两张而已。
另一个失眠的小徒一涵服用甘麦大枣汤无效。于是这周详细问诊,一涵告知我,他有这种症状已有数月,除了失眠还有肩背痛,身紧不适等症状。他生病时适逢我在外,他的父母担心有大病,做了一系列的检查。还找人按摩治疗了,肩痛虽有所缓解,但身紧失眠日渐加重,汗少,手足凉。
于是今天在课堂上,我先给他服用了中成药葛根汤一包,即冲即服,服后不久一涵表示有所缓解但不明显。遇上我这种性急的老师,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再予麻黄汤一包,即冲即服,服后促其喝热水助汗,得微汗出后,一涵告知我他浑身松快,病若失。
于是我就以两小徒的病为例,向他们讲述如何治病求本,如何抓住主要矛盾,如何辨证用药,如何灵活运用经方思路。
讲着讲着,小徒楚雯对我说:“老师,一涵已经睡着了。”转头一看,为失眠所困的小徒一涵,果然已经进入梦乡,离服用麻黄汤不到二十分钟。
醒来问一涵,回答说身体不再痛紧了,数月休息不好,身紧痛一除,就困倦得完全无法控制,所以一边听课一边睡着了。中午午休后,一涵告诉我,今天的午休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这就是中医用对方子后的“效如桴鼓”、“覆杯而愈”。
我们师生四人,谈着今日一边上课一边治病的趣事,相视大笑,甚为欢快。我鼓励他们今后要敢于用自己所学,大胆的为自己和家人处方治疗自己能治疗的小毛病。
这种亲身感受到的立竿见影的疗效,是会在他们脑海中留下终生都磨灭不掉的烙印的。试问这样的从小就打下了中医基本功的中医学习者和受益者,又怎会蔑视中医呢?
当然,我也从不蔑视西医,一直鼓励我的学生们将来能够学兼中西,且对身心医学都要有所涉猎,不要成为坐井观天,妄自尊大者,同时还要敢于质疑权威,能够继往开来。
人的生命很有限,人的精神生命也很有限,无论是肉体生命还是精神生命,欲其绵延不断,唯有培养继承人一条路。我不想等到我老到精力不济时才培养继承人,所以在将届不惑之年之际,教了这么几个孩子。
如今我很享受这种育徒之乐。金钱和名位固然可以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刺激,但是这种育人的快乐却远远超过了感官刺激带来的那种快乐。教育他们,我虽受了点累,但是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快乐相比,真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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