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自己的一则失败的中医治疗医案，上海已故名医程门雪先生曾经立志将自己失败的医案公之于众，以供后学借鉴教训，可惜最终因故未能成书。

任何一个医生治疗疾病，必定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失败的案例。治疗肿瘤这类号称世界医学难题的疾病，更是失败者多，成功者少。

成功的经验固然值得参考，失败的教训也值得借鉴，对于每个医生本人，在失败中反思，在失败中总结教训，不断的提高自己，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因利益和个人声誉故，自古至今，肯公布自己失败的医案者甚为稀少。笔者常为不能读到失败的医案，从中借鉴教训，避免走弯路而深感可惜。

是故自此篇起，笔者将会在余生的岁月里，陆陆续续整理出一些典型的失败医案，供其他学习中医治癌者参考。

邱某

男，1979年6月生，浙江温州人。2017年2月23日，笔者应邱某邀请，到杭州出诊。在杭州浙江宾馆初次诊疗该患者。

患者于2013年11月因偶有腰酸腰胀，在浙江省第一医院诊断为脂肪肉瘤（右侧腹膜后），2013年11月20日行右侧腹膜后肿瘤切除+右侧肾上腺切除。术后病理显示：后腹膜脂肪肉瘤（部分区域去分化呈高级别肉瘤），2015年5月12日在杭州第一人民医院复查后腹膜mr显示：左右肝交接处及右后腹膜壁多发结节样异常信号影。右肾囊性灶，有肾孟轻度扩张。

患者于2015年7月在交通大学附属仁济医院行后腹膜射频消融治疗1次（后腹膜）。2016年5月11日复查后腹膜mri显示：后腹膜脂肪脂肪肉瘤术后复查所见，目前有神周及邻近肝周，椎旁异常信号与前片2016年3月9日大致相仿。

2016年9月3日，在天津肿瘤医院复查腰椎mr显示：所见右肾多发占位性病变，考虑复发，累积右侧腰大肌及腰1附件。腰4-骶1椎间盘突出。2016年9月11，2016年9月19日在天津肿瘤医院行氩氦刀治疗。

2016年12月26日在上海市质子重离子医院mri显示：腹膜后脂肪肉瘤术后，右肾周及l1锥体右旁多发占位，结合病史，符合临床复发表现，建议结合临床。肝内多发结节，性质待定，复杂囊肿？转移治疗后改变？建议结合临床，右肾周术后改变，右肾微小囊肿。一般情况可，饮食胃纳可，排便排尿正常，体重未见明显下降。

患者于2017年1月19日到2017年2月10日在上海市质子重离子医院行碳离子放疗，治疗过程顺利，出现白细胞及中性粒细胞减少，考虑与碳离子治疗可能有关，予利可君口服后，未进一步加重。治疗区域可见色素沉着，未红肿破溃，考虑为1度皮肤反应。现脊髓附近可能有残余病灶。

患者既往有幽门螺杆菌，骨密度偏低（多晒太阳后正常），胆囊息肉（后因为胆固醇下降自行消失），2012年尿酸偏高（后自愈），肝脏一直有血管瘤，三尖瓣轻度返流，前列腺轻度增生。

现胃纳尚好，饮食偏向清淡，最近有口气，说话多了鼻子干燥，大小便正常，大便成型，患者感觉大便黏湿。夜尿偏多。阴雨天患者会感到累一些，晚上睡觉后不解乏。

左脉微细沉小数，濡软无力，尺脉较躁，寸关偏弱

右脉微细沉濡软无力，略有滑象，右尺沉伏不出

患者否认头晕眼花，否认腰酸腿软，肩背部较硬，紧。右侧腰部按压痛。早上起来略有口苦。肠鸣。脐周略硬。手冷脚冷。右侧腿部曾患带状疱证。

患者病前为某知名国有企业技术骨干，工作强度大，压力大，此前曾在英国留学。

综合分析，笔者认为，患者属脾肾阳虚，痰湿不化型体质，为阴证，决定以阳和汤合并升降散加味，配合西黄丸为主治疗。

汤药：

鹿角胶12g（烊化），，熟地，40g，白芥子12g，肉桂12g（后下），生麻黄3g，炮姜6g，生甘草6g，片姜黄6g，炒僵蚕10g，蝉衣6g，黄精12g，百合12g，麦冬12g，生黄芪30g，当归12g，女贞子10g，白芍10g，通草3g，葛根20g

每日早上一顿服用完

归脾丸（九芝堂） 一日二次，一次8丸

逍遥丸（吃到口苦消失后不吃）

西黄丸（北京同仁堂） 一日一次，一次3-6-9-12-12-12-12克，临睡前服用（胃刺激过大时减量或暂停）

复方斑蝥胶囊（贵州益佰）（小便增多或减少时暂停，恢复正常后继续吃）

所有药服一周停一了一周

感冒时停药

忌一切生冷油腻烧烤腌菜咸菜及海鲜类食物。

2017年3月7日，笔者在义乌急救完一个患者后，路过杭州，患者再次来复诊。

脉沉滑，里有寒痰，四肢冰凉。手掌心易出汗，服一诊方后嘴角起泡，手蜕皮，大便湿润。患者反应四肢不温，麻木不仁，汤方遂改为桂枝五物汤加味：

生黄芪15g，桂枝12g，白芍12g，生姜24g，大枣4个，白芥子12g，苍术12g，莪术6g，三棱6g，仙鹤草30g，片姜黄6g，蝉衣6g，炒僵蚕10g

中成药不变

2017年4月12日患者来京，早上空腹到笔者书房复诊

自上次在杭州复诊后，在汤药方的基础上又加了内消散（配合去甲斑蝥素片），西黄丸，平消片，参芪十一味颗粒

患者感觉背部病灶处隐隐酸胀，累时特别明显。加服内消散后，大便一日两次，第二次不成型。感觉手脚逐渐暖和。

左脉濡软细略数，尺部略有弦象，整体呈微脉脉相

舌苔基本正常

右寸尺沉微细略数，关脉细滑数

胃纳佳，大便黏，夜尿较多，睡眠质量略差，腿酸痛。

生黄芪15g，桂枝12g，白芍12g，当归12g，生姜24g，大枣4个，白芥子12g，苍术12g，莪术6g，三棱6g，仙鹤草30g，片姜黄6g，蝉衣6g，炒僵蚕10g，淮小麦30g，生甘草6g，巴戟天15g，淫羊藿15g，菟丝子10g，沙苑子10g，法半夏10g，焦三仙各10g，元胡20g，乌药10g，金樱子15g

临睡前服用归脾丸一次

2017年5月29日

右滑数

左沉细数

右腰痛

桂附地黄丸一盒

2017年6月24日，笔者因其他患者家属邀请到杭州出诊，患者再次找笔者复诊

脉诊舌诊记录不全，仅余处方：

生地10，熟地10，川芎10，当归10，桂枝10，白芍10，白术10，茯苓10，法半夏10，胆南星10，白芥子6，桃仁10，红花6，川牛膝10，杜仲10，续断10，莪术10，三棱10，丹皮15，蒲公英15，忍冬藤15，野菊花6，天葵子6，地丁6，玄参12，浙贝12，生牡蛎30（先煎），海浮石30（先煎），海藻30，昆布30，地鳖虫15，桃仁10，熟大黄6，大蓟15，小蓟15，墨旱莲6，女贞子6

中成药同前

2017年7月31日

记录不全，疑为患者在本地找某中医号脉后，告知笔者脉象，要求调方，近期患者脉沉细，腰痛

熟地15g，制首乌15g，黄精15g，麦冬10g，玉竹10g，菟丝子10g，沙苑子10g，巴戟天15g，淫羊藿15g，元胡10g，乌药6g，续断10g，杜仲10g，苍术10g，厚朴10g，白术15g，党参15g，茯苓10g，炙甘草10g，肉桂10g，木瓜10g，怀牛膝10g，金樱子15g，片姜黄6g，炒僵蚕10g，蝉蜕6g，仙鹤草30g，莪术10g，白花蛇舌草15g，藤梨根15g，半枝莲15g，墨旱莲10g，女贞子10g，生黄芪30g，薏苡仁60g，泽泻10g，汉防己15g，炒白芍20g，地鳖虫10g，炒枳壳6g

中成药：

1. 复方斑蝥胶囊

2. 西黄丸

3. 平消片

4. 内消散

下为患者自己补充点病情描述：

我的腰最开始出现有疼痛是在2007年，出现疼痛去医院就诊，医生排除了强直脊柱炎和腰椎突出后，最后的结论是筋膜炎，就采用按摩放松，后来缓解。

从2007到2013年发现肿瘤之间腰部肌肉就特别僵硬，腰酸疼了就采用按摩方式缓解。2013年11月发现肿瘤，做了手术，手术后感觉腰很轻松。

2015年复发在2015年7月做了射频介入，射频针从腰三腰二之间的腰侧面进入，治疗完成后在进针处有一痛点，一直延续到现在，直到几天前做了浮针这个痛点消失。

2016年五月中出现腰胯疼痛，在那个月练气功比较多，个人开始认为练功过度，出现疼痛后没有针对性治疗，去看了腰椎专家，专家认为是腰三综合症，采用了腰三横突针灸加艾灸，大约做了3次左右。同时在六月中旬中医改方采用桂枝加新汤和达原饮，在七月出腰疼突然缓解，腰感觉非常舒服。

在2016年9月在天津针对脊柱边的肿瘤做了介入冷冻术，做冷冻的过程中我就觉得一股寒流延着腹肌下到腹股沟，我以为是输尿管把寒气带下去，咨询医生他说距离远着不是输尿管。做完冷冻书后，走要胯这里的皮肤摸起来感觉就像麻醉药一直在的感觉，皮肤触觉功能损坏严重。

在2016年10月到12月，就不间断得腰胯难受，尤其坐着最难受，经常感觉右胯有空调里的冷水般流动。到12月，没有做任何治疗，症状慢慢消失，右胯皮肤开始恢复一点知觉。

在2017年2月做了重离子放疗，出院后三月无任何症状，直到五月中开始出现腰胯难受，右胯坐着有寒流，右胯酸疼，坐着最明显。

后来吃过三天肾着汤（笔者所开），三天的下瘀血汤（笔者所开），到六月中慢慢缓解，还会有难受但是不影响生活。

直到七月出坐车去岳父家，回来感觉坐久了腰胯累，再过了一周开始出现腰胯难受，目前采用浮针治疗，通过浮针治疗后本来在腰三腰二间的射频治疗后的痛点消失。

另外现在腰胯处的皮肤基本恢复知觉，坐着没有冷水流动感觉，但是腰胯的酸疼感加重，整个后腰肌肉从放疗后就如枯木般没有弹性

2017年8月9日复诊

服用上方后患者脸上起了疹子

腰痛复发，难以忍受，脉象同前

熟地10g，黄精10g，麦冬10g，玉竹10g，菟丝子10g，沙苑子10g，巴戟天10g，淫羊藿10g，元胡10g，乌药6g，续断10g，杜仲10g，苍术10g，厚朴10g，白术10g，党参10g，茯苓10g，炙甘草6g，肉桂10g，木瓜10g，怀牛膝10g，金樱子15g，片姜黄6g，炒僵蚕10g，蝉蜕6g，仙鹤草30g，莪术10g，白花蛇舌草15g，藤梨根15g，半枝莲15g，墨旱莲10g，女贞子10g，生黄芪30g，薏苡仁60g，泽泻10g，汉防己15g，炒白芍20g，地鳖虫10g，炒枳壳6g，柴胡10g，黄芩10g，炒栀子10g

中成药：

1. 复方斑蝥胶囊

2. 西黄丸

3. 平消片

4. 内消散

2017年9月5日，患者复查磁共振，发现信号增强，病情有进展。近半年多的中西医治疗无效。

总结该患者治疗的历程，笔者认为失败的原因有以下几种：

第一，脂肪肉瘤内无血管，是中医所谓膏肓之地，所服用的药难以达到病灶，治疗难以有效。

第二，治疗过程中屡次调整思路，半年以来，大的处方思路变了好几次，这其中有笔者对自己的辨证思路不自信的原因，也有患者自身的原因。

患者业余时间研究中医颇多，且多方请教其他中医师。大家对患者的辨证意见不一致，导致笔者治疗该患者也受到影响。

已故名老中医岳美中曾撰写过一篇文章《治慢性病要有方有守，治急性病要有胆有识》，强调对慢性病应该固守处方思路，不宜轻易改弦更张。

对肿瘤这类慢性疾病，辨证之后，应该守住一个基本的处方思路不变，每次复诊仅作细微的调整。如果屡次调整大的处方思路，是治疗慢性病的大忌，并非患者的福气。

关于这一点，已故北京四大名医施今墨先生也曾特别强调守方的重要性，曾有一患者因为前医治疗较长时间未见效而找施今墨先生治疗，施今墨先生照着前医的原方不动，仅将每味药的名字改为其别名，让患者服药，最后痊愈。

大病慢病的治疗，非一日之功，若歧见纷呈，治疗思路朝三暮四，到最后就很难有好的结果。

第三，治疗过程，对患者的病情掉以轻心。接诊该患者时，该患者对质子重离子治疗的结果相当满意，且其西医大夫告知患者，很长时间内不会复发，故笔者在治疗该患者时，用药力度一直较轻，仅考虑预防其复发。

实际上后来的几次复查证实，患者的肿瘤经重离子放疗后疗效不明显。致使错失了用猛剂攻伐患者肿瘤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