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兄弟姊妹五个一辈子相亲相爱,在我40多年的记忆中,他们兄弟姊妹从未吵过一次架,真的保持了零记录。我二姨和我母亲嫁到同一个村,我小时候,我母亲几乎每天都去二姨家坐坐。姐妹俩聊天聊得没完没了,经常咯咯笑个不停,真不知道她们怎么会那么能聊。我以前不觉得这有多宝贵,但是我现在从事的工作让我得以接触大量的存在心理问题或精神问题的患者,这才意识到我母系家族的这种氛围是多么的难得。因为那些患者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他们家人之间很不和睦。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四叔从外地匆匆赶回老家参加葬礼。葬礼上四叔很难过的对我说,志远,我这一生不是把你母亲当嫂子,而是当娘看待的。你父亲虽然是我二哥,但是我和他没有和你母亲亲近。
母亲的慈悲、乐观、随和、风趣和智慧受到了所有邻居的称赞。我回到老家的时候,邻居们和我提起我母亲,总是无限惋惜地说她是大家共同的开心果,她的早逝是大家最大的损失,她走了,邻居们的生活乐趣都减少了。深厚的邻里情谊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笔无形的财富,至今我回到老家,左邻右舍还经常把他们家的一些好吃的送到我家里让我品尝,因为母亲在世时经常和他们这样互动。
终我母亲一生,她都没有跟我配偶发生过一次口角。拙荆曾说,母亲在世时,大概是嫌自己儿媳妇用洗衣机洗的衣服不干净,偷偷摸摸地把那些衣服又手洗了一遍,有一次不小心被自己儿媳妇看见了,很难为情的憨笑了一下,那神情特别可爱和有趣。她们婆媳两人相处得就像亲母女一样,这为我省下了许多麻烦。毕竟,我母亲和我在北京在一个小蜗居里共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我家存在婆媳不和的问题,我会很头大。
母亲兄弟姊妹间的这种亲和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去世而消失,我的小姨、二姨和舅舅还在世,他们互相之间仍然亲密无间,而且他们和我也依然亲密无间。母亲去世后的前三年,我看见母亲的兄弟姊妹时,就忍不住想起母亲,一想起母亲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我的小姨和二姨一看见我哭,就会或抚摸着我,或搂着我,陪着我流泪的同时,抚慰我,她们口中念叨着:“儿啊,不要哭,你娘在那边不会希望你这么难过的”。我难受时,我姨不是叫我外甥或叫我的小名,而是称呼我为儿啊心肝宝贝啊,我都人到中年了,但是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些称呼很肉麻。
我小姨一家现在生活在上海,偶尔春节我们都同时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带着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地去我家里聚会。我们那里春节亲戚间的拜年已经流于形式,一个家庭派一个代表去各亲戚家走动走动,一个上午走动完十几个亲戚家,就算拜年了。但我小姨是带着小姨父、表妹、表妹夫、表弟、表弟媳妇、表外甥们一起到我家拜年的,那真是倾巢而动。小外甥们到了就像是土匪进村一样,翻箱倒柜,在院子里放肆地各种撒野,大大小小的破坏是免不了的。
据说我小时候,小姨在她们村里开小卖部,我就爱去小姨家蹭吃蹭喝。小姨问我爱不爱她,我会大声地说,小姨给零食吃就爱,大人们会因为这种有趣的童言童语而哈哈大笑。如今表弟和表妹的孩子们到了我那里,也是如此地放松和放肆。他们会爬在我身上缠着我,做各种游戏,要我陪他们玩。这些孩子长大,毫无疑问,心理都会是健全的。
我母亲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不是乐天派,他们的嗓门都大,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大笑声。或许城里人会嫌他们吵闹,但我很喜欢这样的家庭环境。因为兄弟姊妹们团结友爱,所以他们似乎一个个的活得都毫无畏惧之心,即便生活再怎么艰难,他们都不会觉得日子苦,也不焦虑抑郁。
我舅舅和我二姨家在别人看来是真的很困难,但我从未听他们唉声叹气过,非但如此,他们还过得都无比开心。母亲临终前的一个月,给我交代遗言似的讲了一大堆话,其中就特别提到,你二姨和舅舅家庭条件不好。我知道她心中放不下,马上一口答应,今后他们有困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舅妈跟着舅舅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临终前对我舅舅说如果有来生,她还想跟我舅舅做夫妻。我想这大概与我舅舅的性格有关,舅舅待人厚道,总是一副笑呵呵的乐天派,对家庭尽职尽责,对体弱多病的舅妈不离不弃,一辈子不吵架。这样的男人尽管穷了点,还是很得爱人欢心的。
这种家风也传到我这里来了,我和我的伴侣和家人也几乎不吵架。偶尔的一次口角会令其他人感到好奇,有一次我对我小舅子说,我和你姐吵架了,她心情不好。话还没说完,小舅子说,姐夫,你居然会和我姐吵架?吵架时为什么不叫我来看看热闹?这多么的难得一见,应该叫我来看看稀奇。
我外公去世得早,我对他了解不深,但我母亲兄弟姊妹们能如此和睦,我想我外公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前两年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去我外公村里故地重游了一下,我有三十多年没去那里,因为我舅舅很早就从村里搬出来了。舅舅一家开始的时候是借住在大姨家在县城的一套房子里,后来自己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盖了一套房,所以外公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已经破败不堪。我沿着外公的旧房子转悠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人围上来问我找谁,我就告诉他们我母亲是谁,他们一下子就和我亲热得很。
有个老人对我外公印象很深刻,我请她告诉我,我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讲了外公的许多往事,她说我外公是村里最聪明的人,很爱读书,精通易经,宽容大度,随和可亲。说着说着她还告诉我,你长得可像你外公了。后来我在舅舅家用外公的照片与我自己的照片对比,发现我真的如她所说,长相上太像我外公了。
我哥哥很早前就说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盲目的乐观主义者,虽然我的人生中有过一两段低谷,但我确实很快就走出来了。而且即便在低谷期,也不容易彻底崩溃,这得益于这种遗传基因上的优势和我母系家族的这种亲密无间的家庭氛围。我如今在工作中被称赞得最多的一点是我有很强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既与遗传基因有关,又与后天的家庭环境有关,母亲兄弟姊妹们的示范作用是巨大的。
其实我母亲兄弟姊妹们如此地团结友爱与随和可亲,似乎根本没有啥秘诀。我没有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说过脏话粗话,他们之间也从不吹毛求疵,不盯着别人的缺点看,总是念着彼此的好。我和我母亲娘家人打交道非常的轻松自在,因为我永远听不到他们中有谁会怨天尤人,他们不会宣泄自己对他人和生活的不满。即便旁人都觉得我舅舅过得挺辛苦的,我每年到我舅舅家拜年,我舅舅依然是向我展望各种美好,和表述他对生活的无比满足之情,他有一种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自信和勇敢。
这种家庭内部的良性循环影响着全家族几乎所有的后代,我和我的表兄弟表姐妹们大多豁达乐观,也都很有亲和力——我表妹的嘴巴简直甜得可以齁死人,小时候她是我的跟屁虫,如今人过中年依然如此。她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哥前哥后地叽叽呱呱个不停,各种拍马屁,她吹的彩虹屁真的是天花板级别的。我毫不怀疑如果我们在一起呆上几天,她可以把自己的表哥吹上天。
如果我在外面被谁用刻薄言辞锤击得自尊碎一地,我相信我去找我表妹呆一上午,她就可以把我修复得完好如初,她完全可以胜任心理医生这活儿。我三个表姐也都如此,只不过因为和我存在年龄隔阂,在我面前没我表妹那么亲密无间,活泼可爱。
我如今会与许多抑郁症和焦虑症患者打交道,令我感受最深刻的是他们家庭内部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恶性循环,家族成员之间经常用极其刻薄的语言互相攻击和伤害,非暴力沟通对他们来说太难了。这种习惯使得他们在与外人接触时,也经常不自觉地与人爆粗口。所以他们的人际关系都很紧张,很难与人维持长久不衰的情感链接。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医生们大多会有这样的同感。
如果能够斩断这类患者家庭内部的这种恶性循环,他们的症状会减轻很多,甚至最终能痊愈。人在这种恶意环境中长大,会变得敏感、脆弱,很难信任他人,害怕与人交往,害怕被评价,害怕与人建立亲密无间的关系。
我们常说安全型伴侣可以医治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大大改善此类患者的生活质量。原因无他,一个安全型伴侣所提供的正是我母系家族那样的融洽的人际关系环境,他们能够极大程度的缓解患者承受的心理和精神压力。假以时日就会改变这类患者的语言和行为习惯,修复他们恶劣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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