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开处方可不可以像做数学题一样,对同类方剂和药物就像合并同类项一样聚合在一起使用呢?答案是可以的。
自古至今,许多中医界的临床大家都在这样操作。只是每个医生的叫法不一样,比如刘渡舟管这叫古今接轨,焦树德则管这叫“合方”,如果我们翻阅临床医家的医案,我们会在医生们的处方中,找到大量的将多张功效相似或互补的名方合并在一张处方中使用的案例。甚至历史上一些经典名方,其自身就是合并使用其他体量较小的经典名方形成的。
合用类方类药,最大的作用是降低毒副作用,并提高疗效。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传统中医认为蜈蚣和全蝎都有止痉作用,所以止痉散这张方子就将蜈蚣和全蝎等量并用。张廷模教授提到,一些研究表明,0.5克的蜈蚣和0.5克的全蝎合用,其止痉的效果大于5克的蜈蚣或者5克的全蝎,而5克的蜈蚣或5克的全蝎的毒性又大于0.5克的蜈蚣加上0.5克的全蝎。所以这种合用就既起到了降低毒副作用,又提高疗效的作用。
我们可不可以将类药合用推广到类方合用呢?答案还是肯定的。比如,柴胡桂枝汤和荆防败毒散的功效很相似,我们将一份的柴胡桂枝汤和一份的荆防败毒散合并使用,其功效比单独用5-10分的柴胡桂枝汤或荆防败毒散更显著,而副作用则小很多。
笔者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在新冠肆虐期间,笔者曾将柴胡桂枝汤和荆防败毒散、平胃丸、泻白散等合方使用,组合成柴桂解毒汤和柴桂解毒丸方剂(笔者以前的文章有几篇专门介绍过该组方),其疗效真可谓立竿见影。笔者以之治疗过许多普通的新冠患者,也以之抢救过多例新冠重症患者,临床疗效令人满意。
当然,笔者所创的柴桂解毒丸和柴桂解毒汤的方剂比上述简单的将类方和类药合并使用的思路要复杂一点,但也仅仅只是在此基础上,更进了一步而已。
柴胡桂枝汤和荆防败毒散的适应症主要是身体疼痛、恶寒、恶心等,但新冠的症状较此复杂,新冠患者还有嗅觉、味觉丧失,厌食、腹胀、皮肤过敏、咳嗽、胸腔积液等,所以笔者在组方时,将新冠的适应症分解成柴胡桂枝汤/荆防败毒散适应症、平胃丸适应症、泻白散适应症等几种适应症,然后将以上几种适应症对应的经典名方合并使用,故能对新冠发挥较好的疗效。这个方剂在新冠期间被笔者作为一种通方使用,治疗各种各样的新冠和新冠后遗症患者,大多数患者反馈效果很好。
这就是一种稍微复杂一点的合用类方类药的思路,但其实也不过是临床经验多了后,熟能生巧的操作而已。笔者的一个学生去年考上北京中医药大学,上大学后来见过笔者一次,当时她问我,学中医的核心是什么,我告诉她中医的核心是方证和药证——当然,这话不是我的原创,我最早是从胡希恕教授的著作中看到的,胡希恕教授说方证是辨证施治的最尖端。
中医的生命力在于疗效,中医的疗效又靠什么来保证呢?我想中医界最不具有争议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辨证论治或曰辨证施治。辨证施治的核心又是什么?其核心就是方证或药证,什么是方证或药证?通俗来讲,就是一个方剂或一种药物的适应症——这个方子或这种药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些问题其实是可以具体化为患者的各种症状和体征的,比如桂枝汤的适应症是“自汗出、恶寒、身热、脉浮缓”等,葛根汤的一个鲜明的适应症是“项背强几几”(肩膀、背部僵硬不适),苏连饮的适应症是上吐下泻。如果我们记住了许多方证和药证,临床应用时就能迅速地找到对应的方剂。用对应的方剂治疗疾病,患者的症状迅速缓解,患者对医生就有了信心。
记忆方证和药证的难度比学阴阳五行这一套大多了,一个聪明的孩子遇到一个好老师,1-7天内可以把阴阳五行这套江湖切口式的东西学会,如果他口才再好点,出去能讲得头头是道。但是他这样学完了,会不会治病呢?我敢保证,他对治病基本上一窍不通。
要想成为临床疗效卓著的中医师,就要下苦功学习方剂和药物的适应证,并不断复习自己所学习的这些知识,即便无法背诵,也要形成条件反射式的记忆。当一个患者向我们描述他的症状和痛苦,我们观察患者的外在体征时,我们的脑子要能够马上浮现出一张或多张与其症状和体征对应的方剂来。如果我们具备这样的基础,我们临床治病的能力就能起码达到合格水平。
再往前进一步,我们要有分析患者的病情,拆分患者的症状,组合同类方剂的能力。我既不排斥小经方治病的思路,也一直在探索大复方治病的思路,从这二者中都获益匪浅。简单疾病用经典的小名方治疗可以立竿见影,复杂的难治性疾病用大复方治疗,也可以减轻患者的痛苦。
一张合理的大复方绝不是简单的堆砌药味,而是按照一定的规则,将多张被很多人证实确有某种疗效的方剂合并在一起,组合成一张秩序井然的大处方。这样的大处方用药剂量小,但疗效却非常出色。
我在用柴桂解毒丸治疗新冠和风寒型或肠胃型感冒时,单次总用药量不过几克的丸药,具体到其中的一种药的用量不过零点零几克,但往往一顿药就能退烧或让患者疾病痊愈。无需动辄将柴胡用到几十克上百克,这种用药方法就安全多了,疗效也提高了,非但如此,治疗成本也下降了。这样的尝试有何不好?
学习方剂和中药基本成了我十余年来每日的必修课,我学中医的重点是学习方剂、药物,同时阅读医案,看其他医生如何处方治病,理解其组方思路。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学习方法,我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现在确实具备了条件反射式的记忆。经常是患者在描述症状,我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相对应的缓解其症状的方剂,我以我能想到的多个方剂组合而成一个处方,可以解决患者的部分或全部问题。
当然,有些患者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际,属于不治之症的终末期,临床经验丰富者对这种患者也是能迅速辨识出来的。此时,我们应避免使用药物加重或延长患者的痛苦,做好患者家属的安抚工作。
对历朝历代的知名医生所创制的经典名方,我们要有一种敬畏的态度,不可以藐视。因为他们之所以能成名,而且不随时间褪色,说明他们创制的方剂确实在临床中被反复验证有效过。医学是经验科学,历经无数人验证的方剂,其疗效是肯定的,我们应尊重并虚心学习,牢记之,在实践中验证之。
一些人自以为是,睥睨天下,或故步自封,以某门派门徒自居,对其他的医生创制的方剂不屑一顾,这种器量很小又傲慢自大的人不适合学医。学医就要博采众长,以济苍生,不拿他人的生命当儿戏,要始终坚持以被前人验证,有效且稳妥的治疗方案为先。这种精神与现代医学中提倡的循证医学的精神是相吻合的。
筑牢基本功,熟记一定量(我个人建议最少要有2000个以上)的与自己专业相关的方剂和药物的适应症,临床用药时才不至于无的放矢。组方用药时,思路不但要清晰,而且要合乎逻辑。合并使用类方类药,就是一种清晰且合乎逻辑的组方思路。只要我们在实践中多应用这样的组方思路,多听听患者用药后的反馈,我们就能解决不少疑难杂症,对自己的工作建立起越来越牢固的信心。
我不爱谈近似于空漠的悟性一词,我认为好的医学思想是可以普及的,是能够像白居易的诗歌一样,被大多数人听懂的。一个资质平常的人只要愿意学医,肯吃苦,并且掌握好的学习与组方思路,也是可以成为一个临床疗效还可以的好医生的。如果有一天我到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我一定会推行自己的这套简单易行,操作性强,人人皆可学习并快速上手的组方思路,而非那些玄乎其玄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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