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是我最喜欢的一本社会学和人类学著作。费孝通先生师从著名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马林诺夫斯基大师是人类学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这一学派认为任何一种文化现象,不论是抽象的社会现象,如社会制度、思想意识、风俗习惯等,还是具体的物质现象,如手杖、工具、器皿等,都有满足人类实际生活需要的作用,即都有一定的功能。它们中的每一个与其他现象都互相关联、互相作用,都是整体中不可分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所有的文化制度和社会流行思想,乃至于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这架大机器里面的一个零件,各有各的作用,我们被繁殖出来,然后继续繁殖子孙,都是为了给这个社会不断的添加零件,以确保社会这架巨大的机器始终能够轰鸣不断的运作。社会不是一个仁慈的玩意儿,它之所以需要我们,是要利用我们帮助它运转下去。社会规则、社会文化的存在,就是为了把我们驯化成听话的、安分守己的零件,以确保社会这架大机器轰鸣运作的过程中不会出故障。
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不禁哑然一笑,我们所在意的荣誉乃至功名利禄,均只不过是社会驯化我们的工具之一,社会利用这种驯化工具把我们再驯化成标准件,忠于职守的把社会这架大机器维护好。我们这些社会细胞是没有自己的灵魂的,我们的灵魂是社会赋予给我们的。
在各种宗教之中,我之所以最喜欢佛教,其原因在于佛教的思想正是把人从社会这架大机器中脱落出来,让人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灵魂,而非社会标准件之一。用通俗的佛教用语说,那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乡土中国》是中国版的功能学派人类学、社会学巨著。在这部书中,费孝通一针见血的指出,中国社会文化建基于乡土文化之上。何为乡土文化?俚俗一点讲,就是三姑六婆、蜚短流长的农村社会文化。中国乡村世界里的街头巷议,是既是乡土文化的酝酿之地,也是乡土文化的传播之地。乡土文化就这样代代相传,口口相传的传承下来了。
乡土世界里的街头巷议,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世界,但是别看这不起色的街头巷议,它却是影响中国人至深的玩意儿。这种舆论氛围,直接塑造了中国人的灵魂。我们做什么,不做什么,或多或少都会考虑街头巷尾的“公论”。而我们的攀比心理,也正是在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们的肯定或否定中形成的。
虽然现在多数中国人走入了城市,但是费孝通先生所言的这种乡土文化依然在影响着中国社会各阶层。我们新的街头巷尾正在同学聚会、同事聚会、亲友聚会之中形成。多数中国人在外苦苦奋斗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够在自己的亲友群、同事群中,受到尊重和认可。有些名利之心强一些的,就希望能够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两千多年前,楚霸王项羽就曾说过“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这种陋俗的心态被项羽的亚父范增斥为“沐猴而冠”。何为“沐猴而冠”?形象的说,就是把一只猴子洗洗刷刷,打扮一番,让它戴上高帽子,骑上大马,耀武扬威一番去。我们觉得这沐猴而冠很有趣,殊不知,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勤勤勉勉,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把自己当猴子,沐猴而冠一下。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把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形象的比喻成一块石头投向池塘后形成的涟漪,形成一层一层的圈子,首先是最近的那一层,这一层就是亲友层,是逢年过节一起聚会时斗斗富,喝喝酒,吹吹牛的对象。接着就是稍微远一点的,诸如同学、同事之流。再接着就是更远一层的,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那更远一层的就像远处的涟漪一样,已经逐渐毫无影响力了。
跳出三界外,首先就要跳出这圈子,成为一个孤独的离群索居的人。这需要一个人有很大的勇气,因为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在中国,一个人出家,亲友团几乎是哭天喊地的拦阻。一个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亲朋故旧会时不时的把你拉回饭桌,各种邀约,酒酣耳热之际,自然离不开种种攀比和人事纠纷。街头巷尾的舆论文化就在酒桌之上上演着。
一个人要想活得轻松,活得自在,活得灵魂独立,势必要从这种发源于乡土中国的文化之中超脱出来。但是这种超脱颇不容易,有时我们自己可以超脱出来,但是却没有办法确保家人也从这社会中超脱出来。还是会时不时的被拉入这种文化氛围之中。所以有些人会选择出家来从社会这架大机器中脱离出来,不当社会标准件,不那么机械的活着。我有时会劝说一些年轻的朋友,在进入社会之前,先去体验一下出家人的生活,这样今后再进入社会之后,就不至于会为名缰利锁所累,而疲于奔命。
对于多数人来说,出家是不现实的,更为理智的做法是在生活在社会之中,但是却把这社会文化看透,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而非一个热烈的参与者一样,将一切社会规则付诸淡淡一笑。不参与源于街头巷尾的各种乡土文化,这样虽然活在这个世上,吃喝拉撒,交朋结友,但是却可以和出家人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过着“手中有粮草,心中没烦恼”的生活。
这样的超脱,于身于心,乃至于对家庭,对朋友,都会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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