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二,父亲总是用两个箩筐,把我和哥哥,一边一个,挑到外婆家拜年。我们翻山越岭,要走很久才能走到外婆家。后来,外公去世了,舅舅带着外婆,全家搬到山外的县城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家。
但母亲病重的那会儿,我还是很想把她带回她的老家看看,只是外婆家在深山之中,进去一趟很不容易,这个心愿就迟迟没能实现,直到母亲去世,我都未能带她回她的老家看一眼。母亲去世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去外婆家的老房子看看,替母亲回趟娘家。不过每次回家都很匆忙,所以总也抽不出时间去外婆村子里。
这次回老家,我终于决定不再像每次那样匆忙,顺应父亲的要求,在家多陪他几天,也就能抽出时间去外婆村看看了。只是三十多年没去过外婆村,故乡的路修来修去,我已经不记得到外婆村怎么走了。所以也只能靠导航帮忙。
外婆村离我们村直线距离只有七公里,但这七公里有一大半是在山里。山里的路曲里拐弯,很容易走错。我记得小时候去外婆村,要翻越好几座山,那些路我都记不清,每次总是父亲带着我们走。现在想想真佩服那时候的父亲,居然能用两个箩筐把两个儿子挑到外婆村去,一路上真是很吃力。
我仍然是用导航加问路相结合的方式觅路,如今山里也已经修通了水泥路,倒是很方便。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翻过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见人就问路,总算没迷路,顺利找到了外婆村。我在山上看到了已经很久没见到的黄牛,那些黄牛成群结队,悠闲地在山林中牧草。
我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也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看到过牛了,因为随着农村机械化的开展,我们这些所谓的“山外人”早已经不养耕牛了。但外婆村属于“山里”,“山里”还是养牛的。但山里人现在养牛大概也不是为了耕地用,而是养肥了卖牛肉。
外婆村在群山深处,安宁静谧,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外婆村的村名是第一位移居在这里的先祖的名字——自远,这个名字多像是从陶渊明的“心远地自偏”这句诗中取出来的。小时候我不曾深思过为什么我外公的祖上回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定居,现在大致能理解,也许这位先祖就是一个隐士。他的名字无意中透露了他的心思,他选择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落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以前鼎盛时期,外婆村也只有几十个村民,如今留守在村里的人不到十个。我的到来,是一件很令他们意外的事情。最先看到村里来了个陌生人的是我的堂舅妈,她早已经不认识我了,我也不认识她。她问我到村子里找谁,我告诉她,我是这个村子里的外甥,我就过来看看我外公家的故居。她问了我母亲的名字后,笑着说,那你是我的外甥呢,然后和我说了她丈夫,也就是我堂舅的名字。堂舅的名字我是记得的,小时候我也是在堂舅家吃过很多次饭,堂舅妈的长相我多少有些影子,她一说自己是谁后,我还是能辨认出来。
社会的变迁史如此巨大,过去常在一起吃饭的亲戚,如今已经是“相见不相识”了,真是令人唏嘘。舅妈认出我来后,就格外亲热,邀请我去她家里吃饭,我婉拒了,不想麻烦她。我们互相问了对方家里的各种情况,唠起家常来。后来又有个年纪大点的老人也加入到我们的对话之中,他们一起为我母亲的病亡感到惋惜,向我讲述了我外公和我母亲的许多陈年往事。好多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告诉我,我外公以前是研究易经的,在远近有点名气,外公经济状况尚可,但是他为四个女儿择婿时,优先考虑的是读了点书的人,而不是家庭条件好的。我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我的大姨和二姨都嫁给了教师,我妈妈嫁给我爸爸这个读了点书的农村知识分子,我小姨嫁给了一个退伍军人。可见外公当年还是偏爱书香门第的。
据说外公教育孩子也是很有一套,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发生过一次争吵,母亲跑回娘家,外公问明争吵的缘由后,认为母亲小题大做,批评了她,让她回我父亲身边来,不要闹脾气。我的父母虽然是媒婆介绍成婚的,但是到了后半生,他们很恩爱,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病中的母亲,让母亲很感动,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很感动。反倒是现在许多自由恋爱结婚的,最后感情没有我父母那么好。
我母亲的性格很好,她很有爱心,为人和善,勤劳俭朴,积极乐观,很容易快乐。母亲把这些基因传给了我,我也因此而有她的特点。我一生很庆幸自己能有个这样的妈,倘若不是她有这些优秀的品质,我这一生遭遇的许多困难就都足以打到我。
我在外婆村后的一块高坡上坐着,感受眼前的一切,心中想到的是为什么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小环境中能成长出这样一种人格来。似乎在这种小国寡民的村庄文化中长大的人,比那些在城市文明中长大的人更懂如何生活。我现在碰到的有适应性障碍的人太多了,他们中的许多人从小生活无缺,但最终却发展成了各种心理或精神问题来。
我们已经回不到乡村社会中去了,因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村庄文化正在被忽视与淘汰。我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重回小时候,再好好地感受一番过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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