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得对健康的人际关系下一个定义,我在这里提到的健康的人际关系是指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我们交往的对象都有益的关系,这里的有益是指对身心健康有益。爱人、家人、朋友、师生、同学、亲戚之间要想能长久地融洽相处,一个基本的前提就是不给彼此带来太多的负担,同时又能互助友爱。
位居各种人际关系核心的亲人、爱人和至交(这里的至交可以是师生、同学,也可以是知己)则会将爱发展到更深层次——无论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在最困难时刻互相守望。对每个人来说,这种最核心的人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它在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中所占的比重超过95%。
全球各国的大型流行病学调查数据都支持这一结论:有亲人支持和有亲密关系的人普遍比缺乏亲人支持,缺乏亲密关系的人更长寿。那些有伴侣陪伴的老人们不但寿命更长,生活质量更高,自理能力也更强。
所以当人拥有这样的亲密关系的时候,有无其他人际关系并不重要。虽然每个人实际上都需要这种关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并非所有人都能有幸拥有这样的关系。泛泛之交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心中的寂寞,但是在需要爱人或亲人照料的时候,泛泛之交是无法替代的。因为需要做出重大牺牲的时候,只有那些深爱我们的人才肯为我们付出。
在最核心的人际关系中,爱情又是重中之重。张中行先生说人生最重要的关系莫过于男女之间的关系——当然对同性恋来说,也可以是同性爱人之间的关系。罗素认为人在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会是孤独的,爱情的重要意义在于情侣在一起可以驱除这种精神上的孤独。在罗素看来,性爱固然重要,但却并非爱情中的首要因素,互相陪伴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中国人用一句形象的俗语来形容罗素的这种观点——少年夫妻老来伴。
倘若我们核心的人际关系是完整并和谐的,则我们一生的幸福指数会相当高。如果我们核心的人际关系是不完整和不和谐的,则我们一生都难免孤独。
爱首先来自于父母对子女的天然之爱,一个被母亲亲密的爱抚,被父亲充分保护的小生命就像一粒完好无损的种子,最终会长成爱的参天大树。但是一个被父母嫌弃或疏忽的孩子则毕生都缺乏安全感,很难与其他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甚至可能出现一般性的心理疾病或比较严重的精神疾病。
有些人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是悲剧,父母不相爱,或孩子不是父母期待的上帝恩赐的礼物——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女孩往往会让父母和祖父母失望,这些都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在我出生的年代,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因为那时候大搞计划生育。中国人又有生儿子传宗接代的传统,所以农村许多家里偷偷摸摸的生了几胎女儿,还想继续生儿子,这些家庭中的女儿没有得到善待。父母和祖父母对女孩的照料不够,她们长大后普遍地缺乏安全感和自信,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另外,男女两性在人际关系中的角色也不同,女性需要承担更多的照料家人——尤其是照料子女的责任。这导致妈妈们普遍更焦虑和抑郁,我国焦虑症患者中男女比例约为1:4,抑郁症患者中男女比例约为1:2至1:3.女性所患的肿瘤也与情绪关系更大,男性癌症则与不良生活习惯的关系更大。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会呈现不同的人际关系特征。在幼儿阶段,除了自己的父母,孩子们都会喜欢去寻找同伴一起玩。玩伴充足的孩子长大后人际交往能力更出色,玩伴不多的孩子长大后不太擅长社交。在农村——尤其是一些大的村落里长大的孩子往往更有亲和力,原因即在此。
我始终认为最好的幼儿园就是农村,在农村长大的人很少患心理疾病。农村儿童得到了更多的保护和陪伴,不过遗憾的是我们人类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抛弃了这种最有效的幼儿抚养模式。现代都市里的幼儿园太喜欢教孩子们各种规矩,而忽视了孩子们天然性情的发展。所以许多孩子们长大后郁郁寡欢,不知道如何开发新的兴趣点。
在青少年阶段,人会结交大量的朋友,这既能促进自己心智的发展,同时也可以从这种人际交往中打下未来事业的基础。中青年人在工作中逐渐会认识一些意气相投的朋友,也会结交新朋友。但是一般中年以后,结交的新对象就越来越少了。根据社会学家的研究,一个人一生不同阶段结交的亲戚和朋友的数量最适宜的数目是150左右。超过了这个数量便会成为负担,实际上扣除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同学和老师后,我们一生真正需要结交的朋友非常之少。
与数量众多的人交往会让一个人精疲力尽,因为人际交往也很耗费精力和财力。朋友最多的人往往和谁都不够亲近,因为好的关系需要精力维护,朋友很多的人很难抽出时间维护一段更牢固的友谊。
人到一定的年龄后就会自觉地砍掉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以抢救自己宝贵的时间和有限的资源,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朋友太多的人不一定快乐,反而可能发自内心的厌倦社交活动,因为那些无聊的交际会让人觉得很累,与新的交往对象之间的磨合不会像与老朋友相处那么令人轻松愉悦。
“相识遍天下,知交无一人”是人生的悲剧,这诗固然是佳句,但是从现代医学的角度去看,诗的作者是个心理存在缺陷的人。如果某个读者对这样的诗深有同感的话,那说明这个读者也是心理存在缺陷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与自己有共鸣的朋友或爱人,如果知交无一人,说明这个人不善交际——要么性格太挑剔,要么存在沟通障碍,所以需要不断的寻找新的关系来弥补心中的不足。这意味着有这种想法的人心智不健全,如果问题严重到会影响生活的程度,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精神上的对话总是在两个性情相近的人中发生的,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在两个不同家庭背景和教育背景中长大的人不太可能实现良好的沟通。与那些和我们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一致的人沟通往往会给我们带来痛苦而非快乐,那样的人际关系也是冲突多于共识。冲突太多会给一个人造成精神压力,那些被迫应酬的人往往最后都会罹患身心疾病。有些人一生的交往对象不止一千人,最后却疲惫不堪和无比寂寞。
无法处理好人际关系的人大多有不幸的原生家庭和教育背景,或受过重大精神创伤。医生或许能治愈他们,或许不能治愈他们。希特勒和丘吉尔都属于这种人。丘吉尔一生都在辛苦的与自己的抑郁症做斗争,希特勒长期使用精神类药物。我们当世的政客中也有一些人处于这种状态,只是他们的健康问题被当作隐私保护起来罢了。但是专业医生还是可以从他们平时的一些细微末节中察觉出他们存在什么问题。比如某个总以硬汉的形象出现在全球公众眼前的政治人物,他的办公桌长达六米,任何人在他的办公室见他都得在六米之外,这种细节在心理学家看来显示他心中非常缺乏安全感,担心别人杀他。
疗愈一个人的身心疾病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仅仅发现他们的问题就很耗费一个医生的心血,更遑论疗愈。理想的治疗方案应该包括为患者调整人际关系在内的各种措施。这种调整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要纠正患者在与他人相处时的错误习惯,另一方面需要与患者家人沟通,调整家属与患者之间的关系——好的人际关系总是双方相向而行的结果。而良好的人际关系对患者的康复至关重要,亲人们不但可以给患者提供经济支持,还可以给患者提供精神支持和情感陪护,帮助患者去完成一些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人世间堪称完美的人际关系很少见,一个人要心智成熟到一定的程度时才能处理好自己的各种人际关系。一个人心智成熟后,待人接物总是温和与友善的,因为温和与友善的态度可以避免各种冲突。温和与友善是一种可习得的性情,如果父母性情温和友善,子女可能性情也会温和友善;如果老师性情温和友善,受其影响的学生的性情也会温和友善;如果夫妻双方中的一方的性情温和友善,相处日久,另一方也会变得温和友善。
攻击性很强的人和那些对他人生死与痛苦漠不关心的人往往在成长过程中疏于照料,没有人关心过他们,或者他们曾遭受攻击和仇恨教育,所以他们内心中缺乏爱的能力。爱首先来自于被爱,一个初生婴儿是没有能力为自己的父母付出的,只有父母为他们付出和爱抚他们,让他们感知到自己被爱和被保护,他们才会学习到爱别人和保护别人的能力。我们从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细节中可以看出他们幼年时被父母照料的影子。
生命早期的一些影响确实根深蒂固,因为它从本质上来说是在一个人缺乏辨别能力的时候,让人从环境中习得了一系列的习惯。但这种影响却也并非不可以清除,通过“行为-认知”训练,一个人是可以改掉自己的性格的。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然而这种事情每天都在真实地发生着。
有些人非常痛苦,他们希望摆脱自己的精神痛苦,他们便会自动去学习和探寻自己的痛苦之源。他们渐渐便能找到这些痛苦的源泉,认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的一些问题,并下定决心去改正,养成新的习惯。性格这种东西听起来似乎很玄乎,其本质实际上只不过是一系列的思维和行为习惯而已。
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工作中帮助他们的患者分析他们性情形成的原因,认识到问题之所在,然后再帮助他们养成一种新的习惯——对大多数人来说,经过专业和集中的训练,一个月即可养成一种新习惯。少数人可能需要更长时间,但是如果下定决心去培养一种新习惯,最多两年就可以了。所以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新生的话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宗教在这方面能发挥不小的作用,有许多人在信仰某种宗教后,性情大为改变,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在宗教环境中习得了新的思维和行为习惯。但是也有些人在信仰某种宗教后,变得更为偏执,这与宗教环境中缺乏对某个具体对象的针对性策略有关,所以有些在人际交往过程中经常发生自我冲突和自我攻击行为的人真正需要的是精神科医生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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