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思考很多问题,但是这些日常的思考属于浅表性的思考。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浅表性的思考就已经足够,因为他们身心健康,工作顺利,生活幸福,而且也对思考不感兴趣,不必依靠思考来工作和谋生,这些人不用多思考也能快乐。
实际上这样的人是很有福气的,无需多虑便不用大脑,正是人生的最佳状态,这是幼儿在大脑未发育成熟时的状态,是返璞归真的状态。有少数人通过后天的锻炼也达到了这种状态,他们关闭了自己大脑的部分功能,回归到生活本身中去了,他们活得更快乐。
但人生难以尽善尽美,每个人在生活中都难免会遭遇一些不幸,大多数人迟早都要思考一些关于生命的深层次的问题。
对两类人来说,在生命科学领域的深度思考有重要的意义。一类是那些身心痛苦的人,一类是那些帮助别人解决他们的身心痛苦的人——后者大多数情况下同时也是前者,正如中国古话所说的久病成良医,这世界上的所有疗愈身心的医术最初都是由那些深陷疾病之苦的人发明出来的。遭受身心之痛者需要将自己被禁锢的灵魂解脱出来,他们通过思考来唤醒自己的灵魂,这有助于他们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重获健康。
深度思考不同于日常思考,深度思考需要思考者集中注意力,甚至借助各种文献资料和对某些特殊现象的深入观察来进行高难度的判断和逻辑推理。不但如此,还需要在思考过后对自己的结论进行严谨的计算和论证。如果缺乏这个计算和论证的过程,往往思考得出的不是正确的认知,而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玄谈或新的偏见。所以有些人读书会越读越固执,越读越偏激,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开卷有益。一个人固执和偏激,可能只因为读的书还不够多,不够全面,大脑的各部分发展不均衡。
我们的大多数的疾病和痛苦来自于我们错误的认知,这些错误的认知导致我们形成了许多不良的思维和行为习惯,这些不良的思维和行为习惯最终造成我们身体和精神遭受疾病的困扰。
比如海明威这样才华横溢的作家,他竟然错误的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人生没有价值。这导致他饱受抑郁症的折磨,即便接受了电击疗法,他仍然无法摆脱这种错误认知对他的纠缠,最终他用一把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从医学角度说,海明威陷入了无用妄想之中,这与他的丘脑受损有关。许多腰缠万贯的抑郁症富翁认为自己很穷,担心自己的后代会没有饭吃,所以不惜一切拼命敛财,甚至去街头乞讨,这在医学上叫贫穷妄想。
那些喝酒成瘾者会为饮酒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会说服自己相信饮酒并非一无是处,他们会说饮酒对血液循环有帮助,甚至说中医认为“酒为百药之长”等,他们还试图劝说身边不喝酒的伙伴们相信这一套理论。直到有一天他们得了肝硬化或肝癌,这才听从医生的告诫开始戒酒。
那些抽烟的人也可以找出各种理由为抽烟这种不良生活习惯进行辩护,比如他们会说如果不抽烟的话会更加糟糕。因为烦恼积累在心中,没有香烟帮助排遣,便会抑郁成疾。
实际上这些错误的认知和行为是因为他们已经出现了成瘾行为,这是他们的海马体受损的结果。他们无法摆脱香烟和美酒,他们未必不知道香烟和美酒的危害,但是他们戒不了,他们便想办法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单纯的逻辑思维总是容易出偏差,所以我们才说实践出真知。要想给任何一个错误的结论寻找合理的解释,都能够找得到。瘾君子和精神障碍患者的辩才有时不可小觑,他们可以把一个言辞笨拙的正常人驳斥得哑口无言。
通常我们与大脑有损伤的人沟通很费力,除非你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了解各种大脑损伤者的思维特征,否则的话你便会发现与这些人打交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同时也会觉得自己饱受伤害,因为他们的言语有时富有攻击性,有时他们还会表现出缺乏同理心和情感淡漠等特点。
人在进行深度思考的过程就是一个在寻找自己的问题,唤醒自己的灵魂的过程。一般来说,人不易发现自己的问题,需要有个人在旁边指正我们。但是许多人不具备从善如流的品质,没有受过接纳其他人的训练,所以他们对别人对其指正表现出很强的防卫心理。任何批评都会让他们进入“逃跑-战斗”模式,在听到别人的批评的时候,他们的肾上腺激素飙升,很容易陷入情绪激动的争辩。很多时候,我们在生活中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好心提建议者会觉得自己很受伤害,因为他们的好意被曲解了,他们甚至受到了攻击。这导致许多人在成年后越来越缄默,将沉默是金作为口头禅。
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的灵魂觉醒,便要有意识的解决自己过强的防卫心理问题。这可以通过训练做到,当我们要与某人交谈之前,先为这次交流可能会接受批评做好心理准备,人对自己有心理预期的坏事的接受能力比较强。这么一来,在交流的过程中真的有批评的声音出现时,我们便不会反应激烈了。这是非常简单的认知和行为训练法,可以通用于解决各种心理问题,心理咨询师的认知和行为疗法都是根据这一原理展开的。
我会定期进行一次深度思考,每年都会有一段或几段日子,我就像着迷了一样为思考某个问题而大量的阅读,在这期间文思泉涌,写作的文章也明显的更有深度。因为有些疾病我解决不了,我就需要阅读文献,去了解这些疾病。这种集中阅读有利于我对某个问题形成全面而深入的认识,过去在现实中接触到的病例也会在我的大脑中反刍一遍或几遍。我不能说这样的深度思考一定能让我找到问题的答案,但是相对于日常的浅表思考,这种深度思考的确让我更加接近真相。
我也会对自己的行为习惯进行深入分析,借助文献来深入地研究自己和认识自己。当我们认识了自己的时候,我们便对自己的行为具有更强的预测性,对可能发生的错误也有更高的辨识能力。当我们更深入的认识到自己的时候,我们会找出我们脑海中积累的那些错误的成见,并且将之从我们的脑海中扫荡出去,我们会因此而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这些是深度思考给我带来的益处。我有一段时间饱受精神困扰,确切的说是在青春期后期,由于生理和心理的原因夹杂在一起,我那时候有许多精神异常的现象。比如我在高中时总是会有一种妄想,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并且幻想自己杀过人。我老对我的同学和朋友们说我是杀人犯,我为此而非常的痛苦。后来我在托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中看到了同样的例子,在那本小说中,就有不是杀人犯的人主动去警局自首,声称那个被男主人公杀害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是他所杀。再到后来我研究精神医学后就知道这叫犯罪妄想,是人在心理压力过大的时候产生的一种扭曲的心理。
好在我的亲朋好友和老师们都非常爱我和关心我,他们只是觉得我的思维和行为很奇怪,同时我想他们大多数人实际上也理解我是在心理压力过大的情况下出现了轻度的精神失常——之所以说是轻度的精神失常,是因为这种失常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优异,还尤其能解难度很大的数学和物理题。大多数情况下与同学和老师的沟通没有什么毛病。
我的恩师当时对我说,我在经历人生的大悲大喜过后,就会大彻大悟。他总是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他知道我内心的难题只有我自己能解开。所以他每周都会精心地选十几本书,有时甚至几十本书,抱到教室,放到我的课桌上。他也会给其他的学生带课外读物,但带给我的是最多的,我一个人占了他带给学生的课外书的90%以上。他从来不指手画脚的指导学生做什么,只是让我们自己从他给我们带来的书籍中挑选自己喜欢的文字来阅读。这是我见过的最会教学生的老师,在此之后我也曾遇到过很多好老师,但是没有一个有他那么善于教诲人和启迪学生进行深度思考。我如今可以说自己只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他教给我的这一套。
我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许多精神病患者或因为像癌症和中风这样的重大疾病陷入精神困境中的人,有时我会反刍自己的人生经历,从中寻找启迪。我庆幸自己在差点滑向深渊的年龄段得遇良师,他向我打开了智慧的大门,把我推进智慧的殿堂之中,让我自己去通过深度思考来寻找解脱之道。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对我来说这句话应该倒过来说,我认为我是“吾爱真理,吾更爱吾师”。真理是永无止境的,如今,亚里士多德发现的那些真理大多数被验证为错误的,他以为自己所爱的是真理,殊不知只是一些偏见。真正对我们更有帮助的还是我们心灵的引路人,对真理我们可能需要永远抱着质疑的态度,但是人间真挚的爱却大可不必质疑。
我从大学出来二十余年,有一天我大学的一个老师对我说,志远,知道你现在一切都好,我内心非常欣慰,因为他之前一直担心我以后不能过上正常生活。我有一段时间确实令人费解,我的大学老师无法理解自己这个资质不算太差又酷爱读书和写作的学生为什么会精神错乱。如今我知道这是因为人的大脑在快速发育的过程中,在现实因素(如贫穷和疾病等)的影响下,出现了不能均衡发展的现象。
大多数精神疾患的发病原因都与此相关,若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能够受到良好的照顾——得到智慧的指引和真心的关爱,即便他们一度处于危险的状态,但最后还是会协调起来,甚至可能会因此而成为天才。不幸的是人间有许多人缺乏这样的机遇,所以才会有些人最终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残或自杀。那些以损毁自己的身体(如燃烧掉自己的手指头)来供佛的人就是如此。我相信佛陀这么慈悲为怀的人,绝对不喜欢看到有人因为崇拜他而燃烧掉自己的手指头或斩断自己的手臂。至于玄奘法师记载的他在西行的途中见闻到的僧侣集体自杀现象,则更非佛陀所乐见。这些不幸自残或自杀的人,在现代医学看来大多数属于中度或重度抑郁症患者,因为他们有罪恶妄想。
我对这个世界饱含热爱,对所有生命体遭受的苦难都很同情,爱因斯坦说宇宙的美好在于其可理解性,当我们经常进行深度思考,积累了许多深刻的认知,理解了这个世界上的各种行为背后的逻辑时,我们便不由自主的会产生出慈悲心,渴望世界充满爱和和平。对自己、他人和世界都能抱持一种理解和同情的心理,并最终与自我、与他人、与世界达成深度的和解。
人的心智成长与数学的微积分有异曲同工之妙——费曼说微积分是上帝的语言,不过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费曼是个无神论者,他所说的上帝只是一个比喻,他真正想表达的是微积分是宇宙的语言。
微积分可以分为两个步骤:切分和重组,切分是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用数学的语言来说,切分过程涉及无限精细的减法运算,用于量化各部分之间的差异,这个部分叫作微分学。而重组则是将无数简单的问题组合起来复杂化,是数学中的涉及无限的加法运算,是将切分的各个部分整合成原来的整体,这个部分叫做积分学。我们的大脑也是分块儿或同步或不同步的发育,最终整合成一个整体协同运作,它的原理与微积分并无二致。
假如我现在没有研究医学的话,我可能是一个数学家或物理学家,因为我在中学时代对这两门课最感兴趣,也学得最好,基本上都可以考满分。而且还被我数学老师误以为是数学天才。话说回来,我在高中时在数学这门课上的表现也的确只有少数数学天才才能达到。
我如今研究医学后,发现人的大脑的发育最终可能也只能用微积分的方法来解决,才有可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不要感到奇怪,生物学中的很多规律就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比如孟德尔发现的遗传定理就是一个简单的二分之一的n次幂的数学题。因为我们人这种两性繁殖的生物体是一个二倍体,我们从父亲和母亲身上各继承一半的基因,这些等位基因组合的时候,就像是数学中的排列组合题一样。
大脑中那些复杂的神经元不断的在放电,也产生磁现象,还会发生化学反应,它们运行的规律一定是符合数学规律的,只是目前在这一领域还没有出现像麦克斯韦这样的天才,所以我们暂时还无法揭晓人脑发育的终极规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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