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秀恩爱的七夕节是我母亲的生日,这个日子实在太特殊了,所以我即便想忘记也忘记不了。每年的七夕,我都会很思念我的母亲,脑海中充满了她的影子。虽然母亲已经离开我快十年了,但是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就像在我跟前一样清晰。
我记得母亲喂猪和喂鸡时的情景,母亲把家里养的猪和鸡当人一样对待,喂猪或喂鸡时,她总是喜欢与猪和鸡像拉家常一样的聊天,仿佛我们家的鸡和猪听得懂她的话似的。
我的母亲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农村妇女,她总能在生活中找到快乐。我几乎完全继承了她的这一特征,随时能在生活中找到赏心乐事。
我母亲是养猪和养鸡能手,她养的猪白白胖胖,养的鸡也肥得很。我家的猪和鸡虽然不能听懂母亲对它们说的话,但是却很粘母亲。
一到母亲喂猪喂鸡的时间,这些动物就会围在母亲身边,猪哼哼唧唧,鸡叽叽喳喳,声音都很高,母亲也大声的对它们说:“不要急,不要急!有你们吃的,吵什么吵?”
我们也很粘母亲,傍晚一家人基本上都是围在灶台旁,以母亲为中心,一起准备晚餐。烧火的烧火,择菜的择菜,聊天的聊天,母亲掌勺,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农村的夜生活不丰富,到了傍晚,外面的光线就不怎么好了,大家都会回到自己家里的厨房中,一边等着晚餐,一边聊这一天的种种见闻,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来。可能每家每户都差不多,一家的主妇在这时候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我希望我能回到童年,在鸡犬之声相闻和袅袅炊烟围绕之下的乡村过着悠闲的日子,不让父母为我们的“远大前程”劳碌奔波。
湖北的天气热,小时候一到放暑假,我们全村人都会从自己家里搬几张竹床,到外面找个通风好的地方露天睡觉。我们整个夏季都是这样睡觉的,很多家的竹床摆在一起,夜里入睡前大家互相聊天,热闹得很。我不知道是我们鄂东的风俗如此,还是整个湖北的风俗都如此,我很喜欢这风俗。
农村的父母们从来不会像城里的父母们那样对孩子睡懒觉感到忧心忡忡,放了暑假,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在睡懒觉,父母们知道孩子多睡觉是身体生长的需要。成年男人们一大早便下地干活了,女人们去河里洗衣服。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大多数还是在床上睡懒觉。除了那些酷爱钓鱼的大孩子们会起早去河里钓鱼,其余的孩子们都睡到自然醒。没有培训班,也没人管我们写不写作业。
我父母算是对子女的教育很重视的农村人,连他们都没有管过我的学习,其余的父母就更加不会管自己的孩子。我们真是很幸福的一代人,基本上都是自由生长的,没人逼着我们愁眉苦脸的去学习。
我的寒暑假作业几乎没有一次按时完成了。我四叔家的小说实在太多了,我一到寒暑假就或抱着四叔的小说看,或去钓鱼,四叔也从未批评我们这些做侄子的一句。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就感叹他自己的阅读量不如我。这得益于我家有两个喜欢买书的人,一个是我四叔,一个是我哥哥,我蹭他们的书读。
母亲从来都没有为我的学习操过心,她根本就没想过管制我们。暑假在家,每天早上五点左右,母亲就起床梳洗,梳洗完毕去菜园里摘菜,去河里洗衣服,洗完衣服回家做饭。母亲做完早饭后,我们才陆陆续续的拆了竹床上的床铺,扛着竹床,搬着被褥回家吃早饭了。
吃完早饭后,父母去地里干活儿,我们在农忙时会跟着他们去干活儿。活儿不多的时候,父母就让我们自己去玩或在家写作业,不肯让我们下地干活儿,怕累着我们——鬼才肯写作业,我们都是把大好时光浪费在玩上了。
我那会儿喜欢钓鱼,吃完早饭后就去挖蚯蚓,挖好了蚯蚓,我就一溜烟儿的跑到河边去钓鱼。一钓就是好几个小时,我钓鱼很专注,尽管钓技一直都很臭,但是每天还是钓得连饭都不肯回来吃。母亲出工时,有时会给我带饭,有时会去河边找我,把我拽回家吃完饭后再放我出来钓。
花费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钓鱼,我还是只能钓到别人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鱼,如此臭的钓技丝毫不减我的钓兴——可见钓鱼令我多么快乐,我感谢我的母亲没有剥夺我的这一自由。
虽然钓技很差,但是我摸鱼的水平出类拔萃,在这方面我们村的大人小孩都不是我的对手。每天下午四五点后,我们在池塘或河里洗澡时,我就会在岸边的石头缝里或草丛中摸鱼。每次都能摸到不少鱼,所以夏季我们家的餐桌上从来不缺鱼。
我不怕石头缝里的蛇和甲鱼,虽然被它们咬过,但我还是胆大包天,根本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我小时候就是这么愣。
在城里人看来,像我父母这样的,简直要算得上是对子女的教育毫不负责任了。不过我和我哥哥从小学到高中,都经常考第一名。我哥哥是我们市的高考状元。而我在高中时代,参加全湖北省数百所高中联考时,也名列前茅。在我们学校则长期囊括了所有的第一名,每门功课都能考出满分或接近满分的成绩,压轴题也难不倒我。
我无意于炫耀我兄弟俩的过往——实际上考第一名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从学校走出社会后,按照世俗的标准,混得并不怎么样,反倒是学生时代背负了太大的第一名带来的压力。我只想籍此说明,我父母是很懂教育的人。我父母总共也就两个儿子,我相信如果他们有更多的儿子,他们一样能够教育好其他的孩子。
所以我现在一直很怀疑北京和上海这些一线城市里的家长们的教育理念,大多数城市家长从来没有想过要尊重孩子们的天性,拼命的压榨孩子的时间,仿佛他们是不用玩的。
我见过太多的孩子得抑郁症——我的工作给了我很多见证不幸人生的机会,只能打心底里同情他们,因为他们的父母真是完全不懂得真正的教育是什么。
我的发小们没有一个得抑郁症,尽管考上大学的也不多——我们那个时代上大学比较困难,录取率没有现在这么高。后来高校搞扩招,考大学才容易多了。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心理素质较好,与我们这帮农村娃没有受太多管束,在该玩的年龄玩痛快了有很大的关系。
父母对我们实在是太宽松和随意了,我中考时虽然考得不如意,但是好歹也进了全市排名第二的高中。我父母当时考虑再三,把我送到我们市最差的高中去读书。父亲说,那里的生活费最低,经济压力最小。我想现在的父母们听到这样的事一定惊诧莫名,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了。
我上高一的时候,我们班有几天没有老师上课,原因无他,我的老师们被抓赌的警察一窝端了。他们一起通宵打麻将,被教委和警察联合执法了。他们被放出来之前的那几天,我们只好靠自学。
在这样的学校里,跟着这样的老师读书,高一我们市的几家高中联考,我居然能考第一名。适逢当时我和学校的混混们打架了,想转校。别的高中的领导们知道后,跑到我家中劝说我父母,让我转校到他们学校,承诺学费全免,还给我发奖学金,补贴我的生活费。
我在高二转校了,高中时代我是拿学校的最高奖学金念完后两年的。如果没有这些奖学金,我父母可能还是考虑让我在他们认为生活成本低的学校里读书。我父母的信条是,孩子读书只跟他们自己有关,与外界环境无关。是读书的料,到哪里都能考上好大学,如果不是读书的料,送到再好的学校都不管用。
如今我很佩服我父母的定力,他们虽然希望我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改变命运,可是决不像北京城那些为择校而发疯的家长们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我父母从来没有忧心忡忡过。尤其我母亲,我记得她很多的事情,但是却记不起她为我的学习操过一次心。
我必须得承认,我继承了我父母的这种教育观念。今年我儿子中考,他自己满心希望考入北大附中,他也有那个潜力。不过中考前他迷恋玩游戏,又因新冠肺炎的影响,无法到校学习,只能在家上网课,上网课时他老是在玩游戏。我虽然看到了也不吭声,只是冷眼旁观。因为压制是压制不了的,强迫他不玩只会适得其反。
青春期的孩子,我就等着他摔个大跟头后,自己完成心智上的成长。以我所知,一旦一个男孩子心智成熟了,进入了高中后,他就会产生难以想象的爆发力——我自己就是这样的。儿子中考成绩如何,能否上人大附中或北大附中这样的名校,我是丝毫不在乎的。
我儿子中考失利,没能考入北大附中,一下子就蔫了。但是其实成绩并不坏,超过海淀区优质高中分数线十几分,进了海淀排名前十的一所重点高中。
当孩子情绪低落时,我跟他谈了自己中学时代是如何度过的。并告诉他,整个初中阶段,他的同学们都在打鸡血,我不但不让他上培训班,反而限定他十点前必须入睡,作业能写完就写,写不完就算了。我也很少禁止他玩,我相信他玩痛快了,摔跟头了,清醒了,到了该奋斗的年龄,就会开始自动自发的奋斗,上升的空间很大。不必为中考不如意灰心。
我相信他在遭受了挫败后,会奋发图强,这种自动自发的发奋能产生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这样的教育理念是一场赌博的话,那我愿赌服输。他爷爷奶奶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我如今也这样教育他。
我很积极乐观,这与我母亲给了我充足的母爱有很大的关系。而我能顺其自然的生活至今,也与我父母那种顺其自然的教育态度有关。很多人错误的认为,等孩子高考结束,上了大学后,他们自己就会学会快乐生活。这种观念错得一塌糊涂,快乐生活这种能力也是需要从小就锻炼出来的。
而且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项能力,比上一所好大学重要多了。这项能力只能从小培养,如果幼时被剥夺了快乐,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从生理学角度来说,掌控人的快乐情绪的多巴胺的分泌,也与人的生物钟一样,一旦形成规律,很难被改变。现在每年都有那么多的青少年自杀,大家把它归罪于网络的不良影响,真是完全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
我有个卵巢癌患者,去年把她的儿子带到我的书房里来,找我谈心。原因是孩子上大学后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别的专业,想回去复读,重新高考一次,考入理想的大学和理想的专业。我忙不迭的支持这个孩子,劝说这位对我很信赖的大姐和孩子的外公不要纠结(孩子的外公也是我的患者),而应该为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感到高兴。
今年高考结束,这位大姐告诉我,她的孩子如愿以偿的考入了自己理想的大学。这消息比我把她的病治得效果不错更让我高兴,我喜欢看到年轻人按照自己的心愿去求学和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幸福人生嘛!
人不如苍蝇,苍蝇虽号称逐臭之夫,但是它毕生都是在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是一坨大便。人却未必有这福气,大多数人早在年轻时就已经被压制和压榨得不行,还没成年便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
悲夫!为抢占一时的先机,多少人丧失了本来很有趣的灵魂?人一生且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安享岁月,静待花开,不是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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