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五六月份,北京的大街小巷就开满了槐花。国槐是北京城最主要的绿化植物之一,久住北京城的人,应该对家门口的槐树林很有感情。我的母亲在北京的时候,特别喜欢北京的槐树。饭后出去散步时,总是说如果老家的农田附近也有这么一片槐树荫的话,夏天干活儿累了,在槐树荫下纳凉,一定是一种享受。
母亲在世的最后几年,大多数时间跟着我住在北京城。中风后的母亲,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出门时我怕她过马路时不安全,总是牵着她的手走在林荫道下。槐花开落时,母亲的喜悦溢于言表。我的母亲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很容易满足。眼前的一点点赏心悦目的东西,都足以令她开心半天。
如今母亲离世快十年了。十年,真如弹指一挥间。每当北京城槐花盛开的时候,我走在槐树荫下,还是很怀念牵着母亲的手,母子两人在林荫道上散步的日子。我现在每天往返于家和香山脚下,一路上都是槐树荫。这段日子,槐花大量的落下,槐树脚下是一片白绿色的槐花,看上去很美。
前几天我写了一首诗:“槐花,槐花,挂满枝桠,仲夏五月,纷纷落下,香满天涯。槐花,槐花,远方游子,思念妈妈,阴阳永隔,无限嗟呀。槐花,槐花,默默无言,伴我种菜香山下。”
我是一个感情很容易被环境固化的人,常常会睹物思人。过去的生活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不容易被消除。母亲跟随我在北京城生活了十年左右,所以很多东西都容易勾起我对母亲的回忆。
这段日子我在种菜,菜园里的情景也容易勾起我对母亲的回忆。母亲去世后,我经常回老家给她扫墓。母亲的坟墓就在我们自家的责任田里,父亲在她的坟旁种了些南瓜和冬瓜,这些南瓜和冬瓜的藤蔓爬满了她的坟,结下的冬瓜和南瓜,也常常就在她的坟背上。有时我回老家,去给母亲上坟时,会顺便从她的坟上摘一个冬瓜或者南瓜回家做菜吃。
在农村,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亲人,距离很近。不象城里人,扫墓还要去大老远的陵园。我们的坟山就在村子四周,庄稼也在村子四周。所以农村人对死亡没那么恐惧,亲人去世后,也不会有一种撕裂感——我们知道,我们的亲人们就长眠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想他们的时候,就去他们的坟前看看,干活儿的时候也会从他们坟前经过。
农村的老人们也知道自己去世后大致会埋葬在什么地方,知道自己即便去世了,离亲人也不会太远,所以不会觉得死亡是一件多么凄凉的事情。我的母亲去世前,就没有特别悲伤。
我从菜地回家时,要经过一座寺庙,这座庙叫妙云寺,在香山脚下的玉泉山路上,不过庙门常年紧闭。尽管如此,它还是让我想起老家的药王庙。每年大年初一,母亲必定会带着我和哥哥去药王庙祈福。我们都是去凑热闹的——因为大年初一药王庙门前人山人海,真的很热闹,只有母亲是去虔诚的祈福的。
我和我哥哥属于非常有个性的人——我哥哥是高考状元(我当年如果不是沉迷在阅读和写作中,差点也是高考状元),他上了四年的名牌大学后,一把火把自己的毕业证烧了(当然这件事我父母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因为他就是在我面前烧的)。而我上了大学后,觉得大失所望就离大学而去。我们都属于不可以用常理去理解的人(这也是我这个家族的很多成员的毛病,我的表哥和我的大堂伯都是高考状元,他们的行事作风一样的令人费解。所以我很希望我儿子这一代能够走出这个怪圈,就像嵇康希望他的儿子过上普通人生活一样),但是在我们的母亲面前,我们还是服服帖帖的。母亲在世时,对我们有绝对的权威,唯有她可以勒住她的两匹野马一般的儿子。
我第一次经过妙云寺的时候就想起母亲来,心中颇为伤感,如果母亲现在还在世的话,生活该多美好。我常常觉得我父母为了两个儿子上大学付出太多,很不值得。觉得中国人太把上大学当回事了,也常常觉得我们兄弟两人当年头角峥嵘对父母来说实在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倘若母亲不是为了我们积劳成疾的话,也不至于活不满天年。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我们大家都神经病一样的为了某个人人皆羡慕的人生目标奋斗,却忘了珍惜自己最宝贵的生命,真是傻得可以。我也常常为自己没有更早的从医而觉得懊悔,如果我早年的医术就达到了现在的水平,相信我的母亲是不会去世的。如今,我只能从这些容易让我联想到母亲的景物中去怀念母亲。
有时候,别人对我说,你现在心态真好呀。其实,所谓的心态好,也不过是在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后,明白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知道了自己走了很多错误的路后,不再愿意重复过去的错误而已。
我很想念我的母亲,以前每年都会回老家几次,每次回去都会住上一段日子,早晚去她的坟墓前转悠转悠,就像是她在我身边不远,我去看望和陪伴她一样。今年回不去了,心中感到空落落的,走到哪里都会想起母亲。
我常常对我家人说,如果以后我去世了,我的遗体捐献出去做医学研究用。如果有人要我的遗体,那就把我的旧衣服烧在母亲的坟墓前。如果没人要,那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母亲的坟墓前,也不必专门给我搞个坟墓。我因我母亲而来到这个世间,还是应该回到她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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