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于我而言,是一个痛苦和快乐并存的玩意儿。我之所以选择学医,并广泛的阅读人文领域的各种著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百病缠身的一个人。我从小就被各种各样的疾病折磨着,没有过上几天痛快的日子,学医和阅读可以减轻我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
疾病并没有让我丧失对生命的兴趣,我以前觉得自己很难活过四十岁,但是现在不但活过了四十岁,而且还活得很快乐。目测我的身体比二十岁时还健康,一时半会儿还死不掉。
二十岁的时候,我在思考我想要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可能很少有人会在这种年龄思考这个问题,我的身体不那么健康,心理也不那么健康,二十岁时我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所以我对佛教说的“生死迅疾,世事无常”有深刻的认识。如果我不想浪费自己宝贵而短暂的生命,我就要想一想哪些事情有意义,值得做,哪些事情没有意义,不值得做。
我当时思考的结果是按部就班的接受完高等教育后去找份工作不是我想要的人生,我想要自己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我想要以我自己喜欢的方式去享受我短暂的生命。我如何判断自己喜欢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好只关注自己当下的感受,当下我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不去想太多。
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就不愿意再在大学里混日子,于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放弃大学,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喜欢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去,不在意文凭。这在当时是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几乎遭到了围剿式的反对。不过天生的倔强和当时一贫如洗的处境救了我,我最后如愿以偿的走上了自己选择的人生之路,到了国家图书馆读书二十年,一边读书一边以各种方式谋生。
现在很多人在讨论知识的价值,照这种流行的观点来看,可能是我学到的这些知识产生的价值让我能生存下来。不过我当初选择这么随性的阅读和学习时,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些知识能给我创造收益,我当时就像佛教里说的“如救头燃”(这是佛教的一个比喻,意思是就像头上着了火,要救这燃头之火一样迫切)的渴望从知识中解救我自己。
众所周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烦恼很多,我当时意识到只有求知才能解我心中那种种困惑,也只有这些困惑解开了才能让我的心安宁下来。所以什么书能让我感兴趣,能解决我身心上的问题,能让我忘记忧愁和痛苦我就读什么书。
这么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发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养成了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比如阅读和写作,比如经常反思自己。一日不思考,一日不阅读,一日不写作,我便浑身不自在,倒是把当初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很多人因为我所学的知识对他们有益而愿意为之付费,实属我学习之副产品。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因为副产品而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今天和我讨论人生的意义,讨论求知的问题,讨论阅历和见识的价值。他最近开始热爱学习,学习让他感知到了自己的无知。这有点苏格拉底的味道,苏格拉底说:“我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只有态度诚恳的求知者才肯说这句话,多数真正无知的人是觉得自己无所不知的。
或许他觉得我的人生和他相比显得不那么循规蹈矩,有可供他借鉴的地方,所以他和我来讨论这些问题。他现在在澳大利亚有自己的企业,搞得也还可以。但是四十岁后他开始对赚钱越来越不感兴趣,而对以前看起来虚无缥缈的一些关于人生和宇宙的问题感兴趣了。
我的这位老同学在大学时身体很好,是运动健将,很会玩。所以他二十岁时不会像我二十岁时那样觉得人生短暂,那时候他还没有心思来思考我曾经思考过的虚无缥缈的问题。
但是现在他年过四十了,也意识到了人生短暂,于是开始思考一些与谋生无关的虚无缥缈的问题,他对与他现在赚钱的事业无关的哲学和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着学着就觉得自己既往所知太有限,无知得可怕。
接着他与我讨论了知识和阅历的重要性,我告诉他我的人生是另一种体验,我觉得无知也好,多知也好,都不重要,阅历也不重要,只要沉下心来享受自己的生命,这些就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恰好我们喜欢求知,那就求知吧,因为对于喜欢求知的人来说,求知就是在享受自己的生命。如果不喜欢求知而喜欢种花,那就种花好了,有些人种花也是在享受生命。
当一个人沉下来享受生命时,外界就不重要了。一个正在享受自己的生命的人最大的特点是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见异思迁。他坚定的热爱着自己的生活,外界是诱惑和影响不了他的。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一瓢水已足够,又何必羡慕汪洋大海呢?
认识到人生苦短是能“沉下来”的开始,眼下的瘟疫可以让很多人认识到人生苦短。薄伽丘的名著《十日谈》写的就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期间,10个男女在一座乡间别墅里避难时讲的故事。这些故事充满了哲理,是大家在“人生苦短,去日无多”的情况下对人生意义进行的深刻的思考。这些思考曾经启迪了很多人,我建议一些在瘟疫中迷茫的人不妨看看,或许《十日谈》里会有一些触动心灵的句子可以让大家豁然开朗。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试图对我们“带节奏”,但是当我们认识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沉浸在自己的人生乐趣之中时,就能对各种“带节奏”的言论免疫。非但如此,我们还能对外界的冲击满不在乎。
古人常说“身外之物”,这个词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其实“身”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牵肠挂肚的东西,当一个人正在享受自己的生命时,“身外之物”和“身”都不重要。我的“身”无时无刻不在受苦,但是当我沉浸在阅读和思考之中时,当我在进行一次写作时,我身所受的一切苦也都爽然若失了,我感知不到自己的身的存在。身尚且不重要,更何况身外之物?
佛教常说福报,我觉得人生最大的福报就是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并且全心全意的去享受自己的生命,光阴一丝一毫都没浪费在忧愁上,这种福报才真正的“殊胜”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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