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应邀去一个看一个外地的患者时,我遇到一个年过七旬的患者家属,在沟通时,这位大叔跟我说,我的期望也就是减轻一下老伴的痛苦,癌症都到了晚期,一定要医生把她治疗得怎么样,那也是为难医生了。
听到他的话,我非常的感动。这是我听到的最贴心的话之一,因为他的这种态度,我也就敢放开手脚对他的老伴进行治疗,疗效还算可以。患者家人的这种长者风范,令我很宽慰。
另一些患者家属,则常常问出令我跟本不敢接答的问题,比如说,他们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办法能够解决掉患者的痛苦,如果有办法的话,多久能解决掉患者的痛苦,鉴于医学存在天然的不确定性,我想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无论是年轻大夫还是年长大夫,碰到这样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大概都只会在内心里苦笑一声吧?
还有一些患者的家人,对患者本人隐瞒真实病情,比如一些癌症患者的家人,往往因为种种原因对告知患者真实的病情有所忌惮,他们不但要求医生能够解决他们的家人的问题,而且在其家人因为不知情而对自己病情反复而对医生产生恼怒和不信任情绪时,把一腔怒火全部洒在医生的身上。
笔者本人曾经去南京一个癌症引起的肝腹水患者家中为该患者看病,患者的两个女儿只告诉患者她所患的是一般性的“肚子胀”。老太太当着我,把南京本地的给她治过病的医生骂了个遍,说一个简单的肚子胀也治不好。
笔者开的方子有一点不良反应,老太太即十分生气,其女儿也跟着特别生气,各种尖酸刻薄的话全部朝着我扔过来。实在无奈,笔者退掉了患家支付的少得可怜的一点出诊费,从此以后把这家人的所有成员都拉黑了,请他们另请高明了。
因为有一点虚名在外,笔者曾经就职于某医院,一患者来挂号时,前台挂号的护士要求先挂号后就诊,患者家属一定要先对本人当面“验验货”后再付诊费,前台的导医护士不肯带患者和家属到我的诊室去,该患者家属居然大闹起来,使劲踹门。
也有一些患者,根本不提前打声招呼,直接闯入我的私人场所,要看看我本人长啥样,作为一个年轻的中医人,我对此不以为怪,只是在内心深处已经把这样的患家列入了一个特别的名单里,能不接待就不接待。根本不沾患家一分钱,惹不起这些大爷们,但是躲得起。
医生和患者,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合作关系。在患者把生命和健康交付给医生的同时,医生也把自己以及自己家人的安全,交给了患者和患者家人,自古至今,医患纠纷从未间断过。
我曾经跟过的一位老师在第一次带教我做临床时,就跟我说,当医生有两件事情很重要,一是要保障病人的安全,二是要保障医生自己的安全。我的老师接着跟我说,她在医学院接受教育时,曾经在一本国外的医学教材里,看到一篇文章告诉医生诊室的门应该如何开,在受到患者袭击时,应该如何迅速逃跑。
而另一个我曾经希望能师从他的老医生,在见第一面时,更是直接拿出了自己因为医疗事故而被判刑的判决书给我看,让我选择行医这条路,就一定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要小心谨慎。
美国医学界的一项统计数据显示,棘手的患者约占全部患者中的15%,这些棘手的患者因为种种原因,会非常粗暴的对待医生。也就是说,即便医生做得再好,仍然无法满足这些棘手患者的要求。
医患纠纷这个问题在全球普遍存在,只是在美国这样的法制环境较好的国家,医患纠纷通常是通过法庭来解决,美国每年有大量的医疗纠纷官司,有些律师就专门做这项生意。
实事求是的说,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多数医护人员,首先应该考虑的是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然后才是治疗病人。我现在常常直接或者间接的拒绝很多人的求助,一是时间上确实安排不过来,二是其中有一部分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不肯接诊。
我国居民对医学疗效,往往是从虚构的电视剧里了解到的,一些造神的电视剧简直把治病吹嘘得太简单了,比如《神医喜来乐》这样的神剧。以至于很多人误认为,只要找到了好大夫,再绝望的疾病也是可以治愈得了的。
有一次一个患者的女儿跟我说,她觉得只要找对了大夫,她的患了晚期胃癌并 出现了肝转移的母亲一定是可以救治得了的,她认为我就是那种可以救治得了她母亲的大夫,我当场否定了自己有那么神奇。
实在说,我个人取得的每一次看似不错的疗效,都既有我自己呕心沥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诊疗的因素的同时,又有患者本人的运气因素在内的。
我不认为这世上有神奇的医生,我倒是见识了很多自吹自擂的“神棍”,曾经有几年,我以戳穿他们的谎言为乐,其中有几个神棍,被我抓住了治死了人的把柄,同时其个人信息也被我收集到了,对我极为忌惮。但是后来我也不再热衷于干这种事情,因为一是发现这类神棍几乎越来越多,二是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每个疗效卓越的医生,靠的都是大量的阅读文献和与同行交流经验,在临床治病时审慎仔细的诊疗,以及不辞辛苦的对患者治疗后的反应跟踪了解,绝非什么神奇的不可告人的秘诀。
一个患者要想把病治好,是需要与自己的医生建立起牢固的信任,对医生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效果充分的理解和包容,才能得到医生的细心仔细的治疗和长期的跟踪服务的。
即便是对感冒这样的小疾病,任何医生也都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把患者治好的,更不敢向患者保证在多长时间内可以见效。我自己学医以来,最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医学天然的存在不确定性。每一次处方,医生自己都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直要到看到患者病情有好转后才能放下心来。
倒是象古人所说的那样,有一些愚人,学医三年便敢目空一切,以为天下无病不可治,真正的临床治三年病后,会发现自己狗屁都不是,太多的病治不了,过去读的书基本上都成渣渣了。
曾经有一个肝癌患者找我,告诉我他此前到处找中国的各种治肝癌的名医,每个医生处治疗一个星期左右,没有明显的看到自己的肿瘤缩小他就骂人家徒有虚名,听完他的唠叨后,我决定自己还是不献丑了,因为我知道下一个他要骂的人会是我。所以与其寒暄一番后,告诉他我本人学验俱浅,请他另请高明。
曾经有个病人跟我说,医生要有医德,病人也要有病德。我是第一次听人用病德这个词来形容病人,但是细细一想,她讲得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胡搅蛮缠的患者,实在无异于自杀。没有几个医生敢于冒风险去对这样的患者施治。
如果把自己,把自己的家人当上帝去求医,那肯定是错误的。有一些患者或者患者家属极尽自我保护之能事,对医生的尊严和人身安全肆意践踏,其结果就是他们成了医生眼中的令人头疼的帮助对象,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跟他们打交道,能不冒的风险尽量不冒,最后实际上处于一种怠工的状态。
这对患者来说,绝对是最糟糕的局面。医患对立,医生看似处在强势地位,但是在中国实际上是处在绝对的弱势地位。
患者的数量天然的就比医生的数量多,而且一个患病的人本质上是一个落难的人,很容易引起社会各界的廉价的同情心——这个廉价的同情心意谓,公众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同情患者,与此同时并不从医疗技术上和经济上帮助患者,而是寄希望于医生这个群体能够象慈善家一样帮助患者。
这就不难理解,舆论对医患纠纷出现时的态度了。
我们生来应该明白,人生中有些事情的本质是残酷无情的。受疾病的折磨即是其中之一,即便是亲如父母,也难以帮助我们解除疾病之苦。医者父母心,那也只能说医者的心肠当如父母一样,而不是说医者就有能力百分之百解决患者的问题。在遭遇疾病的折磨时,应该尽量避免抱怨他人。
笔者前段时间去山东时,顺路看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癌症患者,患者问我,为什么他得了癌症?我跟他说,像他这种年龄得癌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人类这个物种,在大自然中进化时,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造成的,从基因上就不是最优的基因,所以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势所难免。
这样的解释虽然看似残酷无情,但是有助于患者认清现实,端正态度,不怨天尤人,从而对治疗更有益。
我曾接诊的另一个肠癌肝转移患者,自己找自己的病因,把自己得病归结于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对她的伤害。其结婚不过一年多,据我所知,肠癌要发展到肝转移,是经历了很多年的慢性发展才会到这一步的。
当时这个女患者在我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丈夫和婆婆如何欺负她,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的是患者本人尖酸刻薄的一面。我只好不怎么客气的指出这一点,告诉她应该首先学会善待他人,然后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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