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主教教宗方济各去世,很多人在哀悼他。我虽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天主教的教义更是毫无研究,但对方济各生前提倡的包容、怜悯和改革的思想非常有好感。方济各生前一直在呼吁人们宽容,呼吁大家对穷人多些怜悯,作为一个宗教家,他的慈悲心肠令人印象深刻。
我受佛教影响很深,虽然自己有一堆的毛病,不够资格去谈论宗教的伟大目标,但我对佛教提倡的慈悲为怀的精神是非常钦佩的。慈悲是一种超越了教派与教派之间的分野,也超越了宗教与科学之间的分野的美好的品质与心愿,是人类真正的终极的共同价值观。
我母亲与生俱来的就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她的一生都是慈爱和坚强的。我的祖母也是,她是一个虔诚到不能再虔诚的佛教徒,吃了一辈子的斋。从我记事起,我没有见过我祖母停止过诵经,她几乎一天都没有停止过诵经。我有时怀疑,我如今做事很能持之以恒,是继承了我祖母的这一品质。
我从七岁开始,就靠着拼音字母教文盲的祖母诵经,跟着她背诵了许多经文。农村地区流行的经文其实大多浅显易懂,其主旨都是教人要慈悲和忍让,与人为善,凡事不要和人太计较。
虽然佛教的教义看起来十分复杂,但其要旨却也不过“慈悲喜舍,四无量心”、“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常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等几个核心理念。而佛教之善恶观,又基本可浓缩为“十善业”(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恶口,五、不两舌,六、不妄语,七、不绮语,八、不贪悭,九、不嗔恚,十、不邪见。或按《佛说四十二章经》中所说是“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杀盗淫;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意三者,嫉恚痴。如是十事,不顺圣道,名十恶行。是恶若止,名十善行耳”)。作为一个普通人,懂得了以上内容,可以说,对佛教就有了基本的了解。
而这一些,在中国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中,也都存在。儒家提倡的“忠恕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提倡的“无为”、“不争”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等思想,都包含了这种宽容和慈悲的思想。这些其实都是人类极致的爱的各种表述形式。
窃以为,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极致的爱就是慈悲。慈悲这个词是佛教的一个专用名词,它其实应视为“慈、悲、喜、舍”四个字的缩写。慈可以理解为慈爱、慈祥,但更合适的理解是一种建立在包容基础上的接纳,是一种无量的博爱精神;悲是大悲心,是同情和怜悯众生同受各种苦楚,欲为众生拔除苦楚,使众生离苦得乐的一种精神;喜是对众生的一种喜爱、欣赏之情;舍是乐善好施,救济他人。概括起来说,慈悲为怀就是一种温和的利他精神,在语言和行为上不伤害他人,尽力帮助他人。
佛经是这样来解释“慈悲喜舍”的——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于诸众生心生欢喜,是名大喜;自舍己乐施与他人,是名大舍。“四无量心”则是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及安乐因;愿诸众生永离众苦及众苦因;愿诸众生永具无苦之乐,我心怡悦;愿诸众生远离贪嗔之心,住平等舍。
宗教家们的这种终极的、理想的、美好的、充满了人文关怀精神的意愿,是熄纷止争,建立和谐人间的最好的办法。但遗憾的是,在现实中,很多人与此理想状态相距甚远。就如《自私的基因》一书中所阐述的那样,人性从基因角度来看就是自私的。每个细胞的愿望都是自我的繁衍与生息,生物之间天然的存在竞争关系,都在抢夺有利于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生存下去的生存资源。所以宗教家们看起来就像是画饼大师们一样,提倡的全部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实际上,正如经济学家马歇尔所言,宗教和经济是人类两大核心之一,马歇尔进一步指出,若在这二者之间分出个高下,那么经济终究还是不如宗教重要。马歇尔所提及的宗教,并不是特指某个宗教教派,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广义的宗教精神。这种宗教精神在全世界各宗教的信仰之中都高度近似,它的本质就是一种宽容和博爱精神,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慈悲二字可高度概括。
因为慈悲是爱的根基,爱到极致必生慈悲之心,凡最终不是以慈悲之念为根本出发点的爱,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爱。与自私一样,慈悲也是被写进了人类基因的,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东西。所以佛教说一切众生,皆具佛性。这不难理解,一个人若不设身处地地为另一个着想,那叫什么爱呢?两个人互相对对方慈悲,那才是真正的爱。离开了利他精神,爱是无从谈起的。人类就是一个矛盾结合体,自私和利他这两种看似互相冲突的东西能共存于一身。爱己和爱他同时出现时,才是真正有爱发生。
宗教存在之最大作用,就是不断地帮助人们唤醒自己内心深处的慈悲。这种唤醒工作需要像我祖母那样持之以恒才能有效,那些虔诚的文盲老太太日日夜夜诵经不止,经文中的那些为人处世的原则就逐渐固化成了他们的一种本能性行为,并能有效地在代际间传播,这种力量远胜于急功近利的现代教育。偶尔去寺院里烧个香,合个掌,拍个照,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我这些年对精神医学有些研究,精神疾病是一种既有先天基因因素,又与后天环境息息相关的疾病。绝大多数的精神疾病都与失去爱密切相关。人类最大的痛苦显然不是贫穷,这一点经济学家马歇尔也是心知肚明的,人类最大的痛苦是失去爱。
有相当多的精神疾病与失去爱直接相关,一些精神疾病患者在失去爱的过程中,大脑饱受创伤,他们长期遭受侮辱、欺凌、压迫后,整个人生就都笼罩在一种压迫性情绪之中,变得对周边环境极为敏感,草木皆兵,对他人充满了敌意与防范之心。所以他们比其他人看起来更加的情绪化,他们的大脑忙于处理各种令人精神崩溃的外在刺激,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僵化的模式。这也导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无法充分的发挥自己的才能,部分人甚至因此而精神致残,丧失了独立生存能力。
一百多年前,所谓的开化的现代人类学家们到一些贫困落后的原始部落去做人类学研究时,发现许多原始部落的人虽然生活在物质匮乏的环境中,但是却非常快乐和开心。原始人向现代人发出的最经典之一问是:“穷?什么是穷?你没有朋友吗?没有亲人吗?如果有,哪算什么穷?在你饿了的时候他们自会将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就是爱的力量,是建基于“慈悲喜舍,四无量心”的基础之上的社会或家庭产生的巨大凝聚力,这种力量足以让一个人战胜无穷无尽的生存恐惧。一个因为饱受创伤而心灵破碎,难以信任他人,难以与他人建立起爱的纽带的人,总会感觉自己孑然一身,无比孤独。即便有人爱他们,他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值得被爱,他们经常怀疑他人对自己的关爱是否真心和持久,他们对生存的恐惧远胜于普通人。疗愈他们的只有爱,持之以恒的理解、同情和关爱才是能让他们最终得救的良药。认知行为疗法的创始人Aaron T.Beck一针见血地指出,整个精神医学的基础,只能是慈悲精神。我想进一步说明,不只是精神医学,整个人类医学的基础,都只能是慈悲精神。
一些真正慈悲为怀的宗教领袖,他们身边总是簇拥着无数的拥护者和追随者,我个人认为这是因为他们所教授的爱的艺术确实令人受益匪浅。同样,一个慈悲的人也更容易得到其他人的关爱,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和气质能唤醒其他人内心深处的慈悲。人和人之间存在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当我们以慈悲的态度对待他人时,他人通常也会被激发出同样的慈悲心,并以此慈悲心来对待我们,即便是被社会大众广泛误解的精神疾病患者亦能如此。
慈悲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情感桥梁,慈悲不但可以化解仇恨,疗愈创伤,还能使人和人之间形成强大的共力。所以,学习慈悲,才是我们人生最重要的一课。我们人类目前的教育还是太肤浅了,我们以为语言和自然科学的力量就足以强大,这是一种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的狂妄。倘若不能学会慈悲,不能学会爱,发达的科技除了能制造贫困差距和战争之外,真的创造不出太多的有益于人类身心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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