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香山脚下那条由数不清的大青石铺成的坡路比白天更有味道。游人已散尽,村里的孩子们在路中央嬉戏。路两旁的店铺的门还开着,但是店主们不是在做生意,而是在互相串门儿闲聊。
白天的繁忙不见了,夜晚这里回归了一个村落应有的模样。没了游客,这里就只剩下一个熟人社会,烟火气十足,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村里人喜欢在自家门口用花盆种上各种植物,有供观赏的花草,也有辣椒和西红柿这样的盆栽蔬菜,在夜色下看着这些特别赏心悦目。
我喜欢这里的白天,更喜欢这里的夜晚,所以经常在夜里骑着自行车,到这里来转转。对于这座村庄来说,我只是个外来客,但是这座村庄已经习惯了外来客的存在。一年四季,这里游人不断,对村里人来说,夜晚的安宁只是相对的,时不时也会有我这样的外来客夜游香山。
我曾在大概十年前写过一篇《月爬香山七八次,不辞常做北京人》,在那篇文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自己带瓶水,从超市买块大面包,到香山门口买张十块钱的门票,或者办张200元不限次的年票,可以以最低的代价在香山上听一天的山风,感受一天的大自然,彻底放松自己的神经。
带本书上山,在山上随便找条长凳,躺下来,枕着书包,翘起二郎腿。穷人的乐趣,就在于这样的彻彻底底的性灵自由。
香山脚下一个拉二胡的盲大爷,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碰到他了,很多次往他眼前的铁筒子里放下五块钱,就坐在他对面的树根下,听他拉二胡。
大爷二胡的声音永远都透着种悲伤的味道,很能抚慰人心。谁的人生不是充满了悲伤呢?一曲悲歌,正好可以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释放。
这里没有汽车尾气,没有熙熙攘攘的商贩,没有高楼大厦,只有老北京四合院、胡同、青石板垒成的山坡路,和来来往往的登山客。
这是疫情前的景象,这种景象已经不再容易看到了。我最近几次去香山,都没能再遇到那拉二胡的盲大爷,也没再在香山脚下看到其他卖艺的艺人,大概是受到了防疫政策的限制。
但还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这条青石板路,还有这青石板路两旁的小商店。这些小商店的样子似乎一直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十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仍然是什么样子。
小店的生意不温不火,店主们养家糊口应该不成问题。沿街基本上都是一些小吃店、杂货店、书店以及各种旅游纪念品和手工艺品商店,也有一些与宗教相关的商店,山上的碧云寺和香山寺也吸引了一些香客。除此之外,没有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秩序井然。这样的景象在很多地方都看得到,在我老家的山寺前也能看到。所以走在这条街上,就像穿越了时代,回到了从前一样。
比较有特色的是这里的一间理发店,从我第一次到香山,直到现在它都在这里。楹联很有意思,横批是“头等大事”,对联为:“虽为雕虫小技,实属顶上功夫”,这对联写得很逗,让人每次过来都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它一眼。
我来北京二十多年,曾经到过和住过的地方大多变化很大,只有香山脚下这条街几乎没有变化。路上的青石板被游人踩得很光滑,路两旁的古树和四合院一直都是老样子。在这个快节奏年代,这种就像岁月静止了的角落是不多的。
从香山山门出来,沿着这条青石路往下走,走到大路上,沿着下坡路朝着植物园方向骑行,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香泉环岛。从香泉环岛转到玉泉山路,再骑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北坞公园、玉泉郊野公园、中坞公园和影湖楼公园。这几个公园连在一起,里面有成片的稻田,估计种了几百亩到上千亩的水稻,中坞公园还有错落有致的梯田。
眼下的这个季节,稻子刚刚抽穗,林子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和嫩黄的稻穗,让人看着心情很舒畅。稻田中央还有数不清的柳树和槐树,槐树顶上开着金黄色的槐花。除了稻田,这里还有大片的芦苇荡和荷塘。荷叶的清香、稻香和花香夹杂在一起,沁人心脾。
蜿蜒而过的小河,随处可见的水荡,倒映在水中的树影和不远处玉泉山上的佛塔交相辉映,无论是在霞光中还是在夕照中,这一切都美轮美奂。大自然的美是无须雕琢的,站在某个坡顶上,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和连绵不绝的山峦,让人沉醉不已。
在酷暑的季节里,这片林子里比外面的温度低好几度,这清凉世界不仅能洗尽心中的躁动不安,也能让我们的身体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凉爽。牵着心爱之人的手,在这里的山坡上或林荫道上散步,你会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有个人愿意陪你过这种少欲寡求,回归自然的生活,夫复何求?
少年时,我总想着往前走一步,我的人生也许会更美好;青年时,我还不成熟,做事莽撞,时不时地会懊悔,总想着往后退一步,我的人生也许会更美好。如今我满四十三,进四十四岁了,已经是个年过不惑,朝着“知天命”走去的中年人,既没有了向前走一步更美好的想法,也没有了向后退一步更美好的想法。因为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在摇摇摆摆中,把自己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能够随遇而安。
今天是我四十三周岁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我就四十四岁了。无须热闹的庆祝,我只想用这样的文字,记录下我在这个年龄段的心情。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或更久以后,偶尔我会重读自己的这篇文字。愿那时的我,依然能像现在这样,在平静中,有淡淡的喜乐。